远兮与许凌昀通过光线幽微的门道,走进馆子里时,只容得下八张餐桌的店面里头已有三桌食客用餐,还有两桌客人正一边嗑瓜子,一边悠闲地等着上菜,空气中飘散着浓郁肉香。
精干的老板娘坐在账台后头,见食客进门,忙站起身来,一见两人,露出热情微笑。
“兮兮带朋友来吃饭啊?快快,里面坐!”老板娘将两人领至店内一张八仙桌前,一把按下远兮,乐呵呵地招呼许凌昀,“坐!”
她一弯腰从八仙桌一侧一格抽屉里取出两份菜单,交给两人:“兮兮真是太会挑时间,今年的羊肉季今朝是第一天,刚从崇明进的最好的白山羊。”又对远兮说,“你随便点,你贺叔叔请客!”
“那怎么好意思!”远兮连连摆手。
“有什么不好意的!听我的!”老板娘霸气地一挥手,转进茶水间,沏一壶热茶,又倒一碟五香瓜子,一并放在八仙桌上,“先吃点瓜子。”
说完急匆匆进后厨去了。
远兮失笑。
“刚才那是贺婶婶,老板兼掌厨的是贺叔叔。”远兮环顾四时小馆内多年未变的装饰,“贺叔和我爸是一起参军的老战友。退伍以后,我爸被安排进街道办事处,贺叔则进了国营饭店。”
后来国营饭店改制,新入股的投资人带来自己的一整套班子,原来后厨灶上的厨师就齐齐下了岗,不得不自谋出路。
“贺叔这家四时小馆一开就开了二十年。”远兮感叹,“我小时候,爷爷奶奶、外公外婆都住在这附近。当时街道里分了一间不到二十平方米的楼梯间给家父,潮湿逼仄。家母周末要去给几个特殊孩子补课,家父有时就带我到贺叔这里吃饭,春天吃草头饼、腌笃鲜;夏天有冷面、冷馄饨;秋天最开心,有羊杂汤和红烧羊肉面供应……吃完饭,家父又怕我胖,督着我跑步打拳。”
是一段无忧无虑的难忘时光。
“我小时候,住工人新村两万户,一层楼七户人家,煤卫共用,王家好婆烧红烧肉、李家爷叔炸小黄鱼……家家户户烧菜时的香味飘得满楼都是。家父家母要上班,回家晚,每次幼儿园放学,都是隔壁七室的王家好婆去菜场买菜,顺便把我也接回家。他们家开饭早,我经常在他们家吃两筷肉、一碗酒酿小圆子什么的。等到父母下班把我从七室领回家,我基本已经吃得半饱了。”许凌昀和远兮分享彼此的童年回忆。
“王阿姨家?”远兮猜问。
“对,就是王阿姨。”他点点头。
所以母亲与王佩宁聚餐,让他作陪,他嘴上说“不要”,人还是老老实实地到场。他一直记得和蔼可亲的王家好婆对他的好。
“远亲不如近邻,有这么友好的邻居,是人生幸事。”远兮朝他举一举茶杯,“当浮一大白。”
两人说话的工夫,老板娘端着一个大托盘自后厨出来上菜,给远兮和许凌昀先上了一个鸳鸯碟凉菜。
“我记得兮兮不吃辣,这是一半辣、一半不辣的拌羊杂。”老板娘放下小小调味碟,“这是老贺自己调的秘制蘸料,你们试试。”
圆白小碟里盛着浅褐色料汁,上头撒着白芝麻、花生碎与香葱末,看着并无特殊之处,许凌昀搛一片羊心,往蘸料中一浸一翻,再送到嘴里,滑嫩的羊心包裹着咸鲜微甜的蘸水,带着芝麻、花生同香菜末,在味蕾上形成奇妙化学反应,越嚼越香,教人欲罢不能。
“好吃吧?”看着两个年轻人顾不上说话,两腮鼓鼓,老板娘露出慈母般的微笑,“你们慢慢吃,后头还有更好吃的!”
“老板娘不能厚此薄彼,我们也要更好吃的!”邻桌几个金发碧眼的外国食客中有人以流利的中文抗议。
老板娘看一眼邻桌啃得干干净净的一盘羊棒骨,笑着应声:“你们如果还吃得下,也给你们上一份!”
等她为其他两桌各送上一盘爆炒羊肝,那炝锅的香味从掀开后厨的门帘开始,一路蔓延开来。
贺叔做羊肝并不先拿去焯水,而是冲洗干净,切成厚片,与碧绿的青蒜一道猛火热油爆炒,炒出来的羊肝,既滑且嫩,没有干呼呼的口感,青蒜的辛辣素遇见油脂,经热力催逼,悉数释放出来,化解羊肝的腥膻,只余独特香气。羊肝的滑嫩与青蒜的爽脆两相融合,齿颊留香。
两人直吃得头上冒汗,靠在椅子里胃部微凸才肯罢手,临走之前,老板娘还给他们一人打包了一大罐红烧羊肉带回去,不忘殷殷叮嘱远兮:“有时间叫你爸和陶老师一起来吃饭!”
远兮与许凌昀并肩走出四时小馆。
“我回农场,你接下来去哪儿?我送你。”许凌昀拎着装有打包盒的纸袋,问远兮。
“我们方向相反,你不用专程送我。”远兮笑起来。
“好。”许凌昀也不坚持,“等你回农场,我请你尝尝厨师新琢磨的坑烤乳猪。”
两人在和煦的午后阳光中道别,各自返家。
远兮在小区楼下小花园里遇见管阿姨祖孙俩。
小女孩坐在秋千上吃冰激凌,两条小胖腿前后晃悠,看起来心满意足。
管阿姨与人聊天正聊得起劲,远远瞥见远兮,连连朝她挥手,喉咙响亮得远兮自愧弗如。
“远兮!远兮!来来来!”
远兮慢悠悠走过去,先摸了摸囡囡的发顶,这才笑问管阿姨:“在晒太阳啊?”
管阿姨才不同她客套,直奔主题:“远兮,我同你提起过的那个海归,对你的条件特别满意,说想和你见一面。”
远兮骇笑:“管阿姨,我实在没打算相亲……”
“什么相亲不相亲的?你们年轻人,见个面吃顿饭交个朋友而已!”管阿姨三度遭拒,觉得有失脸面,语气变得生硬,“他不介意你在娱乐圈工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