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吧去吧!一桌好饭好菜,就全归我和你爸!”
陶穆见女儿神色如常,猜测后来她与小冯的儿子之间,相处尚算愉快,便放下那点隐隐的担心。
年轻人的事,家长有时候要难得糊涂,学会不刨根问底。
许凌昀开锁进门,将打包带回来的红烧羊肉倒入小砂锅内,大锅烧一锅开水,砂锅隔水以文火慢熓。趁母亲冯宪珍还没到家,他自厨房果蔬保鲜柜里取出一把农场早晨送来的水芹菜,坐在古朴的原木八仙桌前,剪掉根须,逐根掐去老叶,留下顶上嫩芽。
胸臆中翻覆汹涌的情绪,在枯燥机械的动作中一点点平息。
等母亲进门,他已择完水芹,切妥五香豆腐干,正在剥虾仁。
冯宪珍跨过门槛,走进客堂,一眼看见坐在厨房剥虾仁的儿子。她放下手中购物袋,走向厨房,小心翼翼唤一声:“小昀……”
许凌昀闻声抬头望一眼穿蓝丝绒旗袍搭灰蓝色大披肩的母亲,微微一笑:“回来了?您先上楼换衣服,有什么事稍后再聊。”
冯宪珍见儿子神色平和,点点头,回到房间,脱下旗袍,换回居家服。她在床沿静坐良久,这才起身下楼。
“小昀,你把手上的活放一放,妈妈有话对你说。”她朝从橱柜往外拿淀粉,打算给虾仁上浆的儿子招招手。
许凌昀停下手中动作,走到母亲跟前。
冯宪珍仰头:“中午的时候……”
“妈,我没事。”许凌昀轻笑。
最苦最难的一段都熬过来了,还有什么不能面对?
他现在工作生活一切安稳,目前最大苦恼是农场里参加节目录制的女孩子们能否将粉碎的秸秆树枝压缩妥当,并成功推销出去。
至于中午与故人偶遇……许凌昀自认不是圣人,做不到“有人打你的右脸,连左脸也转过来由他打;有人想要告你,要拿你的里衣,连外衣也由他拿;有人强逼你走一里路,你就同他走二里……要爱你的仇敌,为那逼迫你们的祷告”这种以德报怨的事来。
他没仇人见面分外眼红,扑上去对曲鸿程报以老拳,是他最大的自我克制。
冯宪珍强忍眼泪,伸手轻触儿子肩膀:“小昀,妈妈对不起你。”
“妈,这同你有什么相干?”许凌昀诧异。
是他自己识人不明,与人无尤。
冯宪珍满腹懊悔:“你爸年轻时,也曾上进,贴心顾家。如果不是后来单位效益不佳,一批员工下岗回家,他也不会……”
她倏忽哑然。
也不会怎样?
不会因为蓦地失去为之奋斗二十余年的工作,一朝下岗,人生失去目标?还是不会沉迷赌博,欠下巨额赌债,把儿子辛辛苦苦创业攒下的家当悉数输得精光?!
“是我的错,总念着他对我、对你的好,为他找借口,对他能戒除赌瘾抱有不切实际的期望,结果最后害了你。”她自责不已,“不管他如今人在哪里,是否已经改过自新,我和你爸的婚姻早已名存实亡,没必要再维系下去。”
在许兆良第一次拿两人共有的存款去还赌债被她发现时,她就应该狠下心来同他离婚。可彼时他痛哭流涕,不停扇自己耳光,再三赌咒发誓,保证不会再犯。恰逢儿子中考前夕,她担心影响儿子考试正常发挥,一时心软,原谅了许兆良。
其实,这种事,有一就有再,哪里戒得掉?
“妈……”许凌昀咽下一声轻喟。
“我明天就去申请离婚。”冯宪珍声音低沉,眼神坚定,“他提走夫妻共同存款,离家五年,在我们最艰难的日子里音信全无。
我担心等节目播出,他在哪个犄角旮旯看见你现在日子又过得好了,如附骨之疽,阴魂不散,重回你的生活。”
许兆良已经毁了儿子的人生一次,她不能教他再毁第二次。
“我已成年,您不用再顾虑我的感受。”许凌昀垂睫望着母亲头顶花白的发丝,“我支持您的决定。”
冯宪珍如释重负,推一推儿子:“你忙了很久吧?剩下的交给我,你只管等开饭就好。”
至于申请离婚事宜,她仍保存着当年许兆良在外欠下赌债时写下的厚厚一沓欠条,如果这都不足以作为申请单方面离婚的条件,她还有五年前许兆良串通讨债公司至家中强行抢走家中财物的小区监控录像,以及他事先提走两百万存款的银行流水凭证。
那两百万,原本是留着给儿子结婚用的,只是到底也没能用上。
冯宪珍暗暗为自己打气,为了儿子现在安静平和的生活和他将来的幸福,有些事情,不能一拖再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