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气里有种乡村农闲时特有的懒散气息,初来那日满目金黄的稻田,此时已全部收割,排水沟内的水悉数排空,秸秆粉碎还田,秋翻整地完毕,远远望去一片肥沃的黑褐色。
隔着农场主干道,对面桃林、葡萄林进入秋冬修冠整形期,以确保明年果树的梢间光照,增加中、短果枝比例,减少徒长枝和二次枝生发,因而成片果林看起来显得光秃秃的。林间几只公鸡昂首阔步、神气活现地带着一群母鸡在树下觅食,听见响动,停下来张望,随后又若无其事地左顾右盼。
远兮将摩托车停在食堂门口的空地上,路过小水池,蹲下身来,逗了逗趴在水池前晒太阳的三花小猫。
两只猫在农场里自在来去,还有胖阿姨和大厨经常投喂,养得油光水滑,见了人不怕不躲,抬起金色猫眼看了看远兮,又懒洋洋地将下巴伏在两只前爪上,尾巴慢悠悠地来回摇晃,很有睥睨众生的王者风范。
远兮撸猫撸得心满意足,站起身走进食堂,见门内左右一字排开两行摄像机,脚步一顿,想起上周五淘汰赛后最新挑战环节的惩罚任务,正是未完成挑战的选手到食堂为所有农场员工和参赛选手制作午餐。
农场员工已陆续前来,只是看起来用餐仍遥遥无期,有不少人不得不拿出手机打发时间,还有人索性枕着手臂闭目养神,气氛有些尴尬。
干净玻璃窗后的明厨里,大厨陆师傅面色不佳,又囿于节目要求不能上前亲自动手,只能强忍住夺过锅铲的冲动:“转小火!要焦了!大锅猛灶和家庭小灶不是一回事!”
安萍萍涨红了脸,试图握住把手移开铁锅。
“当心烫手!”远兮高声提醒。她隔得虽远,却看得真真切切。
安萍萍一手按在滚烫的锅把上,接着惊叫一声,甩开手。
陆师傅再管不了那么多,一个箭步冲上去,抓住她的手腕,一把薅到水龙头前,将她的手放在凉水下冲洗,可安萍萍的手还是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起了水泡。
变故发生在一秒之间,导演先是一愣,随即大声召唤医疗保障人员:“快进去看看!”
医生冲进厨房,自陆师傅手里接过安萍萍的手。
女孩子的手心被烫得通红,几处透明的水泡触目惊心。医生打开急救箱,消毒针具,挑破水泡,拿棉签轻轻按压水泡周边,吸干排出的**后,抹上一层薄薄的烫伤膏,最后用纱布包扎手掌,叮嘱她:“最近几天伤口不要碰水,按时换药。”
“你还能继续比赛吗?”导演等医务人员处理完毕后,低声询问。
安萍萍露出一丝坚强微笑,摇一摇扎得粽子似的左手:“只是一点小烫伤,我还能坚持。”
导演不意她竟不退缩,点点头:“有任何不适,一定要及时告诉节目组,不要强撑。”
接受惩罚任务的其他选手纷纷以行动安抚她。
“萍萍你先在旁边休息一下,这里交给我们。”乔笑绵将蒸好的米饭从蒸箱中取出,隔着防烫手套抓住蒸盘,把整盘米饭移至取餐窗口前的保温格内。
骆佳馨自动自觉补上安萍萍的空位,取过抹布盖住热烫把手,上身微微向后,一施手劲,颠动铁锅,锅铲顺势在锅内滑炒,最后依次加入调味料,动作一气呵成,毫不拖泥带水。
就连一向遇事未语泪先流的施西,都咬紧牙关,以一己之力搬动盛汤的不锈钢桶,一步步往前蹭。
同她早有龃龉的乔楚从她背后赶上来,夺过不锈钢汤桶的另一个环手,与施西协力将汤桶朝前搬,嘴里不太甘心地嘟囔:“大姐拜托你不要再添乱!这么重的汤桶,万一打翻不是闹着玩的!”
施西嘴唇微颤,眼睛里迅速蕴满眼泪。
乔楚瞪眼:“想哭给我憋着!”
施西咬住嘴唇,微微低下头,看着脚下地砖。
厨房里发生的这一幕幕被摄像机忠实记录下来。
安萍萍的手经过简单处置包扎后,她又重新回到任务当中。组员们将窗口分餐员工作留给她。她一张脸微白,全神贯注为前来取餐的人盛菜舀汤。
远兮微笑,悄悄在长桌远端找个位子落座。
短短十天时间,经历三次比赛,两次淘汰,这些女孩子,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成长起来。
午后,整个农场一片安静,有秋风挟裹着冷空气掠过收获之后空阔的田地,带来一股雨意。
远兮在员工活动室里找到后期剪辑:“老师,能否将上午惩罚任务拍到的内容,剪出来一部分加入花絮?”
后期导演戴黑框眼镜,看起来不修边幅,一副书呆子模样,实则是业内有名大手,本职工作之外,在同人视频领域备受推崇。
听见远兮要求,他往转椅椅背上一靠,脚尖点地,手臂搭在电脑桌上,身体朝向远兮:“想怎么剪?成百上千小时的素材,今天你心血**,要这么剪,明天他一拍脑袋,要那么剪,我们后期听谁的?我们不是刀枪不入不死铁金刚!”
他声音不高,但语气不佳,一旁动作剪接师与美术助理纷纷埋下头去,只当没注意到两人之间的对话。
远兮一怔。
她得大胡子授意,开通节目官方社交账号,官宣同时放出第一批节目物料,原以为各环节内部已经沟通过,不料在后期这里碰了一鼻子灰。
后期导演伸手环指休息室内摆放着的众多电脑:“你知道整个农场安装多少机位?有多少小时的视频和音频素材等待合版、粗剪,然后精剪?你知道我们为什么放弃市区工作室直接在节目录制现场就地剪辑?你知道我们需要多少人不眠不休才可在一周内完成初剪任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