扑通一声,美仁再度跪在怡悦的跟前,两眼空洞失去焦距,咚地磕了一个重重的响头,道:“还您十年的养育之恩。”
怡悦抬起手方想扶起她,却只能硬生生收回,抿紧了唇一句话都不说。
咚,第二个响头,美仁道:“还您八年前的救命之恩。”
咚,第三个响头,“还您这十年来所赋予的一切。”美仁久久未曾抬起头,俯在地上,双肩不停地耸动着,无声地流着泪。
半晌,她终于抬起头,幽幽地道:“我,怡符衣,今日在此磕完这三个响头,从今往后,是生是死,将与你、与怡家、与天一族再无任何瓜葛。”
说完,她便迅速起身,欲夺门而出。
怡悦突然猛地回过神,拦住了她的去路,扶住她的双肩,紧张地问道:“告诉悦姨,你是不是练了圣经里的武功?”
美仁双眸中的色彩褪却得很快,但心中的戾气尚未消散殆尽,伤痕再也无法愈合,知道所有事情之后,她已无法若无其事地再回到从前,亦不想面对,她只想快快逃离这个让她憎恨的魔域。
“这好像与你没什么干系了。”美仁的语气甚是冷淡,无情地抚开怡悦的双手,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怡悦的身体摇晃着,眼中满是惊恐的神色,不曾多虑,她冲出屋子,追上美仁再度拦住她,颤着声道:“找个自己喜欢的男人,把它散了!”
美仁抬起执拗而倔强的黑眸,一时间心中涌起悲凉,嘴边不自觉地浮出一丝冷笑,若不是为了完成悦姨交代的任务,她何以走到今时今日这个地步?
她一直以为,悦姨教她的,与天一族的那些个女儿不一样,可到头来,才发现一切都是一场空。
什么亲情、什么养育之恩,全都是骗人的,这里的一切都是骗人的。
“散不散,那是我自己的事,不劳您费神。”她的声音冰冷得让人听不出什么情绪,她越过怡悦,离开了。
怡悦强迫自己镇定,冲着她的背影大叫一声:“找个男人散了它,你给我散了它!”
可美仁就像是聋了一样,决然的背影很快消失。
身后忽然传来一道厉斥的声音:“你最好给我安分点,当年惜丫头坏了事,已经让我们怡家丢尽了脸,而你,我以为你一直是个懂事的孩子,居然也走上了惜丫头的路。这怨不得我这个做爹的。总算,老天有眼,还给了我们怡家一个素素。你将符衣这丫头逐出天一谷也好,总算是去了我心头这根刺,她只要还留在你身边,就是我怡家的耻辱。你给我安分守己点,或许还可以多活几年,要是让这个臭丫头再坏了素素的好事,我定饶不了你。”
怡悦对着父亲冷笑几声,道:“我这一生最后悔的事,便是错怪了姐姐。请你离开这里,以后别让任何一个怡家人出现在我面前。”
回到屋内,怡悦便撑不住虚弱的身体,软软地滑倒在门扉之处,捂着胸口,又猛吐了一口鲜血。
望着衣袖、衣摆处所沾着的鲜血,她凄凉地笑了出来。用不了多久,她就会和怡惜一样,变成一个脱发、面色枯黄的丑女人。想她怡悦这一生最重视美貌,却要在死的时候,变成一副丑陋无比的皮囊,也许这就是报应。
“姐,我错了。我对不起你,是我害了你……姐,我错了。我对不起你,我害了符儿……姐,对不起……呜呜呜……”
怡家的人不爱她,怡家的人不要她,怡家的人不容她。
就连离开天一谷,她都要大开杀戒。早已麻木了,她甚至不知道手中的纯钧剑究竟伤了多少天一族人,也不知道为何连家会那么轻易放过她,更不知道最后自己是怎样离开了天一谷。
天地之大,却没有她怡符衣可容身之处。
她注定了今生今世孤独一生,娘丢下她走了,连她最依赖的悦姨,那份成为她寄托的亲情,而今,也已幻化成片片泡沫……
绝望伴着伤心在心底蔓延,像毒药般一点点腐蚀着她的心。
接受不了这个事实,也承受不住这样的打击,她觉得整个人都崩溃了。
为何上天要这样对待她?
眼前这面静如明镜的湖水,映照出的是一双殷红的血眸,那是一双饱含着无限悲伤、愤怒、绝望、暴戾、杀戮的血眸……看着这双血眸,宛如看到了人间地狱的最深处……
《天一圣经》上卷上所记载的绝世武功,就是将人心最阴暗的一面完完全全呈现出来,逼人成魔,逼人绝望,逼人死亡……
她跪倒在湖边,伏在天一石上。都桓在临死之前要她找到《天一圣经》下卷之后,一定要在天一石前念给他。下卷她没有找到,而她失去了她最看重的亲情。如今,她要说什么,她该说什么?她和他一样,都走上了一条不归路。她终于将憋了很久的眼泪,哭了出来,她要将十八年来所有的眼泪全数哭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