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急促的心跳声就在耳边,她浑身发抖,从没有像现在这样害怕过,也从未如现在这般觉得安全。她寻找到银川拦在她肩膀边缘的手,抓住了它,这个时候她脑子里是空白的,她只想紧紧抓住他的手。
有人重重踩上了银川的背,或是踢到他的头部,尽管每一次都让他的身体因剧痛颤抖,但他还是牢牢地护着她。
“大哥哥!”她颤声叫道。
“小栗子,不要怕。”银川的呼吸很快,语气却非常镇定,就像他们还在小时候,他安抚她看到毛毛虫之后的惊恐,“等枪声一弱下来,我们赶紧往里面厢房跑。”
璟宁茫然地应了一声。
空气里密布着硫黄味和潮湿的雨气。佟宅临江,是木质构架的房屋,长年的潮气浸透了房屋构件的孔隙,子弹发出尖锐脆响,当射在廊柱上时,仿佛被木头吸了进去一般,噗噗作响,如雨滴击打在瓦楞上。
佟家的人将局面暂时控制了,枪声弱下来,冲进来的人里有两个被打死,剩下的也受了伤,迅速撤出院门,刘五带着人追了出去,院外枪声顿起,密如急雨。
这不过是非常短暂的几分钟,可极度的恐惧与紧张拉长了时间的维度,大部分人都没来得及反应过来究竟发生了什么。银川将璟宁拉起来,也顺手将佟夫人拽起。小喜蜷坐在桌子底下,回过神后,吓得大声哭起来,佟春江赶紧将他抱起来,柔声安抚。
“喜喜!”佟夫人朝儿子奔过去。
璟宁脑子里轰的一响,猛然间脸色惨白,两眼冒出疯狂的光,她挣脱了银川的手,颤抖着叫道:“小乖!”完全不管是否还会有流弹飞过来,往厢房拔腿就跑,但太多的人都已经在往那儿跑去,她被狠狠连撞了几下,摔倒在地。
“宁宁!”银川失声大叫。
他以为她被流弹击中,那一刻浑身的力气都被抽空了,热血涌向脖子,再涌到太阳穴,恐惧蒙住了他的眼睛,身体的每一个部位、每一个细胞都在抽搐,就像一个和绝症搏斗之后失败的病人,只留下肾上腺素在身体里流窜,让他还有力气奔到她身边。
璟宁挣扎着爬起来,带着哭声道:“大哥哥,小乖在厢房里!你快去找她!”
“你有没有事,有没有受伤?”他焦急地问,拉着她的手。
“你快去找小乖!正南的那间屋子,”璟宁娇嫩的脸庞青一块紫一块,是被鞋子践踏过的痕迹,但她一点都不觉得痛,只是不停地说,“我没事,你快去找小乖!快去啊!”
银川只得放开她:“那你跟着我,看着人,一定要小心!”
通往厢房的狭窄长廊上,是奔逃的人群,疯狂地跑着,推搡着,这些男的,女的,如鬼影幢幢,又像一扇扇门,推开一扇,又来一扇,没完没了,总是要挡着他们,总是要撞得他们头破血流。银川一边跑,一边回头看璟宁有没有跟在后头,在一次转头的时候,看到通往后门的一条石径尽头有一个男人的背影,那人并没有漫无目的地乱跑,似对佟宅的环境十分熟悉,看他手肘的姿势,像抱着一个什么东西。
“宋允端……他怎么会在这里?”
此刻银川也无暇去分析那么多,只按璟宁说的往厢房跑,正南的那间屋子大敞着门,在看到这扇敞开的门时,银川被一种不祥的预感牵住了脚,但这只是一瞬,他定了定神,冲了进去。
周妈不在屋里,孩子不在**。
一股寒意慢慢爬上背脊。
他转身,扶住冲过来的璟宁,颤声道:“没事,宁宁,一定没事的,肯定是周妈带着她躲到哪儿去了,没事的,我们会找到小乖的。”
璟宁偏着头,盯着那张空空的床,恐惧凝固在她的眼睛里,床架上镂雕着松鼠葡萄喜鹊衔枝,这么喜庆吉祥的图案,此刻看起来却透着沉默和阴冷。
“太太!”周妈从外面奔进来,手里捏着个小玻璃奶瓶,见银川搂着璟宁立在屋中,一点也不知道避讳,不禁大吃一惊。
璟宁一见她,便疯了一般冲去抓住她的肩膀,厉声问:“你去哪里了?小乖呢?!”
“小姐到点要喝水,我去给她烫奶瓶,听到外面吵就跑到走廊那儿看了看,太太,怎么这么多人跑进来了啊?”周妈絮絮叨叨地说。
“小乖呢?小乖在哪儿?!”璟宁的声音已极度嘶哑。
“小姐在床……”周妈往**一指,倒吸了口凉气,一张老脸顿时变得惨白,“小姐……小姐她怎么不见了?”
璟宁忽然安静了下来,不仅如此,她觉得连周遭也一点声音都没有了,她只听见血液急速奔流在耳廓的血管里,发出细细的敲击声。
窗户折射的光映在她通红的眼中,就像火光,要慢慢燃尽她的身体,要将她燃成灰烬。银川的心狠狠一抽,目光落在她颤抖的手上,她捏着拳头,雪白的手背上青色的血管暴出,她的嘴唇也在颤抖,毫无血色。
“小栗子!”他痛声唤她。
掌心流出了血,她没有听见他的声音,她什么声音也听不见,她觉得自己在一点点碎掉,破碎的过程是不需要有任何声音的。
她眼前似乎晃过了一道黑色的迷雾,又像是黑色群鸟的羽翅。
就是这天清晨,德英出发去重庆,她抱着小乖去送他,和他一起坐车去码头,路上听到了乌鸦的叫声。
当时她深深蹙眉,探头看了看,天上飘着细雨,一只乌鸦站在一棵柳树的枝头,抖着翅膀。
“叫得好讨厌。”她说。
德英倒是笑了:“又不是叫给你一个人听的,你瞧这一片这么多人家,谁知道它是叫给哪家听的,你不用管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