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
时间静止了,没有过去没有将来,只有当下,心湖涟漪微动的当下。他沉浸在一种难得的安谧之中,有那么一瞬,甚至觉察到一丝近似甘甜的感觉,纵然它迅疾地变成了苦涩,变成透心凉。
他说:“差不多时间了,我去接阿暄,你休息下。”
音符戛然而止。“我跟你一起去!”
“在家呆着,我带豆腐脑回来。”
璟宁刚想说“我不吃豆腐脑”,他已经快步走出琴房。
然而璟暄被云家的人接走了,说是去了洋行。
“那我们直接去云家?”云升说。
璟琛有点犹豫:“父亲和母亲还没回来,舅舅是长辈,我这样唐突地过去,倒是显得不懂礼数。不去为好。云升大哥,你说对不对?”
如此诚意征询意见,显然是颇为看重自己,云升不免得意,点点头:“大少爷说怎么,便怎么吧。”忽想起一事,说道,“今天下午有两个学生伢拿了一封荐书来找老爷,正好那时您在琴房,我原让他们直接来找您,但他们好像不太好意思,放下荐书便走了。”
“估计是缺钱念书,想来借一点学费。谁荐来的?”
“武昌的程举人。”云升将荐书取出递给他。
璟琛拆来看了看,叹了口气:“果真被我猜中了。他们已经考上了英国的大学,学费是有津贴补助的,只缺旅费和生活费。程老夫子是武昌的名士,他举荐的寒门子弟,人品学业自然不会有错的。父亲若在家,必会尽力支持。不过……”思忖片刻,微微一笑,“既然父亲不在,这件事,我便帮他办了。”
“大少爷的意思是?”
“钱我来出,走我的账,平日里我自己省着用就是,反正除了买书也花不了什么钱。”
云升笑道:“您真是个仁善人。明天我就叫他们来拿。”
“不。应该把钱给人家送去,他们虽然出身贫寒,但既是读书人,就要多给一分尊重。”璟琛认真地说。
晚上过了饭点璟暄都没有回来,璟琛也没有再打电话去云家,自和妹妹一起用了晚饭。
饭后在起居室休憩,璟宁抱出她装玩具的小箱子,放在茶几旁的波斯地毯上玩过家家。璟琛在阅读间隙抬头,见她煞有介事地打扮着“猫猫头”,给它穿裙子、系蝴蝶结,又将他去年送的一串项链比了比,系在猫猫头的脖子上,也许觉得项链不足以将它打扮得漂亮,便在首饰盒里认认真真挑选。小女孩哪有什么真正的首饰,也不过是父母兄长送给她的玩具珠串罢了。
璟琛看得有趣,微笑着把书放下,但很快,脸上的笑容慢慢凝固。他起身走过去,从箱子里拿起一根银锁链。
璟宁转过头,急忙要抢,璟琛站直了身子,把手高高抬起。
这是极精致的小银锁,雕刻有牡丹和蝙蝠的纹饰,穗子是银质的花果和小鱼,叮叮当当发出清脆的声音,银锁背面刻有四个字:天长地久。
“是我的是我的!谁找到就是谁的!”璟宁的小脸急得通红,“这是我找到的,还给我!”
璟琛沉默了许久,把银锁链放回她雪白的小手心,回到沙发上坐好,重新拿起书翻看。
璟宁偷偷瞄了他一眼,伸了伸舌头,过一会儿又回头瞅瞅他。他低着头,长长的眼睫垂下,掩住了目光。
“大哥哥……”璟宁小声说,“你生我的气了吗?”
璟琛摇了摇头。
璟宁咯咯一笑,扑到他膝上,伸手去翻他的书:“你在看什么?”手刚碰到书的一角,璟琛就猛地将书往沙发上重重一掷,她的小手扶在他膝上,骇然地瞪着他,他眼神里是她从未见过的锋锐和厌恶。
他将她的手用力拂开,怒声斥责:“小姑娘家,怎么这么不斯文?不懂规矩,越来越不像话!”
璟宁愣了,泪珠登时在眼眶里打转儿,她发愣的样子其实很可爱,婴儿肥的脸蛋儿像红红的苹果,可他却跟自己较起了劲儿,转开头不看她。
她自小就爱跟他犟,总是跟他反着来,他知道她是没有恶意的,她这样做,只是因为知道他宠爱她。
小时候背唐诗,她背着手,摇头晃脑背诵:鹅,鹅,鹅……
先生教错了,教成了“曲颈向天歌”。于是他便主动纠正她,是“曲项向天歌”,还拿出书来指给她看。她却瞪着眼睛故意说:“我不听你的,就不听!”他从不生气,知道过后她会悄悄改过来,她嘴里说不听他的,却总是最听话。
她什么都抢他的,从他平时吃饭的勺子,到他的玩具、书本、手帕,他不以为忤,因为在心里早已认定自己什么都愿意给她。他一向惯着她,宠着她,从没有一丝一毫违背过她的心意。可是今天除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