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必须来啊!”
“给你养狗啊?”
“瞧王爷说的,我哪儿敢哪!唉,三叔啊,”他突然改了称呼,“这年头日子难过啊。”
“哟,大侄子,怎么难过了?”
“前些日子我去东交民巷,给美国人送狗,领事馆外头有个守夜的,您猜是谁?豫王府的佟四爷,瘦得人干儿似的,满身飞苍蝇,洋人也敢要他,说图的就是他有身份,王府出来的人。这不是打咱们旗人的脸吗?”
玉田笑:“人家没说错啊,王府出来的,可不是有身份嘛。人家好歹能自食其力,怎么就没脸了?比裹着报纸叫街的好吧。”
乌爷眼睛一转:“三叔您这么一说,也是,也是。”
玉田嘿嘿一笑:“老乌,今儿是想替谁带话来吧?说吧,要干吗。”
乌爷道:“有个英国商人,听说您以前经常出洋,是少有的开明人士,觉得分外亲切,又听说您常住天津,在京城留着一座空园子,就想着您要不划一片地方出来给他安置一下家人,他一分价钱都不讲,您说多少他就给多少,一来替您养着园子,二来呢,您要回北平住,他还能跟您当个邻居,沾沾您的贵气。”
玉田道:“那可不敢当。”缓缓往园中一个八角亭走去,老萨正在里头给他沏茶,乌爷追上几步,笑着问:“那王爷您可有意?”
“不是不行,等几年再说吧。”
“这行情可是一年不比一年哪。”
玉田悠悠道:“我不急,你倒替我急了。是你跟他做生意呢,还是我?”
乌爷脸上的肉抽了两抽。
老萨在亭子里道:“王爷,茶沏好了。”
玉田道:“萨叔,胳膊腿儿还行吧?前些天下雨你一直嚷疼,别以为我没听到。”
老萨满头白发,脸上看不到笑容,语气却十分和蔼谦卑:“给您沏茶的力气是有的。”微微探探头,道,“替您打狗的力气,也还是有的。”
乌爷的脚步顿了顿,玉田这才回头:“天晚了,吃了饭再走吧。一会儿还有客人来,正好一起热闹。”
乌爷有点受宠若惊,愣了愣才道:“哎呀,那可真是多谢了。”
晚饭前果真又来了个客人,瘦削矮小,穿着一件暗纹藏蓝袍子,说着一口流利的北方话,目光里有种轴劲儿,谈吐举止甚是文雅礼貌,看打扮,低调中也透着殷实,只是孤身前来,并未带一个随从。
入座之前,玉田介绍道:“这是池田先生。池田先生,这是我一远房亲戚,跟您一样,也是生意人,叫他老乌吧。今儿吃饭就咱仨,清净,简单,好说话儿。两位别见外。”
乌爷倒没想到这竟是个日本人,又觉得玉田很抬举自己,急忙站起来,对池田欠身道:“幸会,幸会。您好!”
池田还礼:“乌先生好!”
席间,玉田是一句话也没说。那日本人亦很知趣,安静得宛如没有存在感,时而向玉田举杯示意,玉田亦抬抬杯子,喝口酒,两人就跟演哑剧似的。老萨和海三立在角落,老萨主要负责给玉田换盘子、布菜,海三打下手,盯着仆人上菜,也都是屏声静气。
春天的风有劲儿,只听到外头呼呼响。这顿饭吃得瘆人,乌爷如坐针毡,起初还哼哈两句,说一两句笑话,玉田就跟没听见一样,池田倒是挺有礼,乌爷每说一句,他都似乎在认真听,该点头的时候点头,该笑的时候笑,可也是不接话。乌爷最后也只得默默吃东西了。
吃完了,喝茶,乌爷在口里涮了涮,咕咚一声吞下去,欲言又止。
玉田看着他,这才开口说了句话:“这是芹斋先生送来的东洋茶。”
乌爷一头雾水:“芹斋先生……?”
池田微笑道:“芹斋是在下的号。”
乌爷笑道:“哎哟,这还学着咱们中国人,给自己弄个名号啊!厉害啊!”
“见笑,见笑。”
“老乌,茶味道怎样?”玉田道。
“好喝好喝!”乌爷忙道,“和咱们中国的茶就是不一样。”
池田眼中亦是笑意,道:“给王爷送来的是今年最新的春茶,一年中也就这么几天能喝。”
乌爷瞪着大眼珠:“了不起!好!跟中国茶一样哈,讲究时令。”
玉田晃晃茶杯:“东洋的茶,有点淡,起初第一口喝着,带着点儿干鱿鱼的腥气儿,喝到最后一泡,茶叶到嘴里变得柔滑了,却又像海菜汤。也是绿茶,哈?”
池田笑意不减:“王爷喜欢就好。”
两口茶下肚,玉田站起来,乌爷和池田也站起来,都以为玉田要送客了,池田这时道:“我的意思已经很清楚地写在信里了,还希望王爷今天也给在下一个回复。”
“先别急,咱们消消食,遛遛。”玉田吩咐老萨,“把照月轩那儿赶紧拾掇下,咱们今天来了贵客,现在这饭也吃了,茶也喝了,得来点儿乐呵才行。”
乌爷暗暗道:“今儿不对劲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