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
这年春天过得不紧不慢,像为有心人日后的回忆做足内容。
三月底,一个小姑娘的到来,让冷清的谨王府添了几分热闹,她正是玉田的四女儿,人们口中的四格格。
谨王府有两个四格格,大四格格是玉田的四妹,老亲王的爱女,用扎嬷嬷的话来说,出了名的漂亮,八旗数一数二的大美人儿,人称桂九太太。
扎嬷嬷叹道:“直隶总督拱卫京师,位列八大疆臣之首,大四格格就是直隶总督的儿媳,可以说她家世好,嫁得也好,和丈夫是琴瑟和鸣,情投意合,按理说,该和和美美一辈子。可人太出挑,也未必是好事。老太后对大四格格是宠爱有加,走哪儿都带着她,那时候四格格新婚不久,长期和姑爷分居,一分开就是三年,姑爷后来得了急病过世,四格格就没跟他过过几天好日子,旗人是不兴改嫁的,年轻轻儿地守了,很可怜。
“小四格格是王爷的四女儿,侧福晋所出,额娘死得早,王爷见妹妹过得孤单,便让小四格格跟了她姑姑。所以,小四格格是由桂九太太带大的,今年已经十二岁了,在天津上学,活泼漂亮,有年不知翻了哪处的院墙,摔折了腿,桂九太太瞧着不好,把府里请的正骨大夫骂走,坚持送她去洋人的医院,找个英国大夫,治好了,可见她对咱们的小四格格是真心疼爱。每年四月,桂九太太会回京城夫家住上几天,也会让小四格格来府里住个几天,看看亲阿玛。”
连翘有点儿好奇:“那桂九太太自己怎么不来?”
扎嬷嬷叹了口气道:“她性子强,当年逼她进宫去陪老太后的,都是这府里的人,也许一回来就会想起伤心事吧。不过每年她过生日,王爷和福晋都会送礼,都是她喜欢的吃的玩的,若是在天津,逢王爷和福晋做寿,她也会来祝寿。”
楼台也似佳人老,剩粉残脂倍可怜。园子日渐荒芜,但到了春天,依旧还是有了回光返照的亮色。小四格格打扮得像个寻常小学生,一路跑进来的,海三气喘吁吁地跟在后头,手里提着她的布书包,西府海棠已经长出嫩红的花苞,小女孩雪堆玉碾一般,比海棠花还美丽。府里上下所有人,对她都有一种宠溺的关爱,连不苟言笑的扎嬷嬷亦是如此,只是见她穿的蓝布长袄黑裤子,忍不住说了句:“小格格怎么穿成这样?跟个普通人家的妞子似的。”
福晋也笑:“你额娘莫不是短了钱花,别怕,只管找我要,给你银子买漂亮衣服。”
四格格却跑到玉田跟前,把衣角往外牵出来一点儿给他瞧,嘴角一扬,露出一个调皮的笑:“学堂里都这么穿。额娘说,不要和别人不一样,就得和别人一样,那才好。”
玉田的眼神是温和的,带着纵容:“她不顾我反对,给你换了学校,现在又让你穿这身衣服,这是示威来着。得了,总归你是她家的人,我管不着。我且问你,在新学堂可学到什么?”
四格格摇摇头:“才待几天,也没学到什么。不过我后天就回去了,慢慢学吧。”
玉田一惊:“这么快就走?”失望之色溢于言表。
四格格道:“额娘说怕耽误我的学业,让我别落了课。她在北平还要住几天,让您派人送我回天津。”
玉田无奈地摇摇头,对海三道:“后天你送阿宝回去。”阿宝是四格格的小名儿。
海三应了。玉田道:“书包拿来给我瞧瞧。”
海三将书包给他,阿宝叫道:“不许打开!”已然来不及,玉田的手已探进去,却猛地将书包扔得老远,人从椅子上几乎是跳一般站起来,一直悄立一旁的老萨见状,飞快地过来挡在他身前,就像要为他阻挡刺客的攻击一般。
书包着地,里头一物甩了出来,是一条金色的小蛇。
福晋见之啊的一声叫了出来,扎嬷嬷吓得也是一抖,连翘赶紧扶着。
“海三,砸死那东西!快!”玉田吼道,白着脸走去要将女儿拽住,阿宝却飞快地跑到小蛇旁边,将它抓起来晃了晃,笑道:“别怕别怕,假的!这是假的!”说着提着蛇头,甩着蛇尾巴在腿上抽了两抽,“瞧,我拿它当痒痒挠!”
玉田将信将疑,凑近了一看,果然是一条假蛇,像是用橡胶做的,他抬手在女儿小脸蛋上作势轻打了一记耳光:“混账东西!”下一句却是,“上缴国库。”将假蛇抢过来,对着光细看,伸过去给福晋,“你瞧,跟真的似的!这孩子!”
福晋兀自惊魂未定,别过脸不看,扎嬷嬷跺脚叫道:“王爷,甭管真蛇假蛇,哪有这么玩的,赶紧撂了!”
老萨却扑哧一声,想忍又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喘着气道:“小四格格啊,和王爷小时候的调皮劲儿真是一模一样!真是江山代有才人出!”
阿宝嚷着要玉田还她的蛇,玉田道:“还你?可以,拿什么来换。”
“您想要什么?”阿宝眨了眨眼睛。
连翘在一旁想,身为父女却无法用父女相称,想来也是件悲哀的事。
“唱首歌吧!简单些。学堂里学的也行。”
阿宝四周瞧瞧,忽然走到连翘面前,歪着脑袋道:“你是谁?我从来没见过你。”
“我是新来的丫头,我叫连翘。”连翘看着小女孩乌亮的刘海。
“你不像个丫头。”阿宝指着连翘道,“我和你一起唱,你也是女学生,也一定会唱。”
连翘慌了:“我不是女学生。”
阿宝小嘴一撇:“那你头发为什么这么短?”
“我……”
“这蛇做得还行,缠在弓把上不勒手。”玉田道。
阿宝一把拽住连翘的手,轻声说:“你不唱,就跟我站在一起。”乌黑的大眼睛里带着一丝央求,想来也是有些羞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