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子寅站在斑驳的木门前听了许久,终于抬手敲了敲门,却没有人应。轻轻一推,老旧木门发出“吱呀”一声,开了。
小小的院落里枝繁叶茂,那些花草树木未经任何修剪,肆意生长着,散发出一种原始的、自然的气息。桃花树下,一张石桌,两张石凳,点点落花随风飘落,竟是说不出的舒适。
石桌后坐着一名纤瘦的素衣少女,低垂着头,指下之曲正是《卜算子》。
沈子寅看着桌上的琴,有些怔忡。这么多年,他竟不知道青砂会弹琴,还弹得这么好。她是什么时候学的,又是谁教她的?
听见推门声,少女收了手,抬起头来。
一时间四目相对。
“青砂。”沈子寅收回心神,对她笑了笑。
被唤作青砂的小女孩缓缓眨了眨眼睛,“爹?”
沈青砂还是那副很乖巧的模样,不知是不是因为瘦,下巴尖尖的,显得一双眼睛格外黑白分明,抿嘴的时候可以看见脸颊上两个小小的酒窝。
“青砂,爹有话和你说。”
“哦,好。”沈青砂点点头,站起来,“我去沏茶。”
沈子寅没有说话,看着她抱起琴,转身进了后面那朴素得近乎简陋的屋子。
不一会儿,她捧了茶具出来,搁在石桌上,然后去一旁的厨房里取了热水过来。
看着她熟练地温壶、装茶、润茶、冲泡、浇壶、运壶、巡河,一气呵成。
拈起茶盏,色香醇厚,入口绵长。
沈子寅不自觉地又开始出神,时间过得真快,当年那个还不足桌腿高的小丫头居然也变得端庄稳重起来了。
“对了,爹说有话和我说,是什么?”沈青砂用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看着他。
沈子寅突然有些不自在,呷了一口茶,微转开脸去,这才慢慢开口道:“哦,是这样的。几日前上朝的时候,太后说,皇上年初刚刚大婚,除了皇后并未册封其他妃嫔,而宫娥们岁数也都大了,所以决定从全国各地征选秀女入宫。”
沈青砂眨眨眼,无可无不可地“哦”了一声,然后重新低下头,喝茶。
沈子寅觉得自己的眉毛似乎抽搐了一下,无奈只得继续往下说:“太后的意思是官员家中有适龄女子的都要送进宫去。青砂……”
“爹是想让我进宫?”沈青砂反应过来了,想了想,问,“这是娘的意思,还是您的意思?”
沈子寅笑了一下,“我的意思,你娘……不知道。”
“哦……”沈青砂平静地应了一声,然后低垂了眼睑,短暂的沉默后,她抬起眼,“什么时候?”
“嗯?”
“进宫啊,什么时候?”沈青砂微仰着脸,瞧着格外乖巧。
“呃,明日……”沈子寅有些尴尬地摸摸鼻子。
半晌,沈青砂终于再次“哦”了一声,声音平静无波,听不出什么情绪。
沈子寅莫名地感到心虚,语无伦次地开口:“青砂,其实,你若是……若是不愿意的话……”
他忽然说不下去,越发地尴尬,要是青砂不愿意的话,怎么样呢?
不过他没有尴尬太久,沈青砂适时地打断了他。
她说:“没关系。”
简简单单的三个字,包含了太多无法言明的情绪。
“反正我只是个女孩子,又不能建功立业光耀门楣,再过两年,我就十五了。到时候爹再来,就是要将我嫁人了。这样看来,入宫也未必就不好。爹说是不是?”
沈子寅一愣,忽然想到四年前,那张飘落在他脚边的字——原来,那并不是随手写的,这孩子是真的明白那句话的意思。
沈青砂咬着唇无所谓地笑笑,露出两颗尖尖的小虎牙,“有人对我说过,有些事,如果无论怎么努力都无法改变,那就试着接受好了。”
这一刻,沈子寅突然觉得他根本不认识这个女儿。也是,他的确一点也不了解这个女儿。他不知道原来她是会弹琴的,也不知道她会泡茶,更不知道她那张听声音便知道是上品的古琴从何而来。
他什么都不知道,却更加不知道怎么开口问。
心头一酸,摸了摸她的头,“青砂,这些年委屈你了。”
“爹是为我好,爹希望我进宫一定有爹的道理。”她抬起头,笑容温暖,“何况,爹有爹的无可奈何,青砂明白。”
沈子寅眼睛一热,视线无法抑制地模糊了起来,“好孩子,是爹对不住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