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他道了声谢,沈青砂重新坐到穆成泽身边。无意间一抬头,只见夙王一袭月牙白的儒衫在火光的映衬下,越发显得气质出尘、俊朗不凡。似乎感受到她的目光,穆易对她微微一笑,但眉宇间那份隐隐的担忧和……怜悯,她不会看错。
一群人聚在一起喝酒,真的是很容易喝醉,当大家都有了七八分醉意时,还有两个人很清醒地在窃窃私语,倒不是他们酒量好,而是他们滴酒不沾。
“容安,你博古通今,可知道十年前京郊发生过一起屠村的惨案?”
“永福村?”
“你果然是知道的。”
“我是知道,但我知道的一定不是你想知道的。”
这话有些绕人,青砂一下没反应过来。
马容安笑着解释道:“我知道的是官方定案之词。”
沈青砂一愣,旋即明白过来,脸色顿时有些发白,“你是说,这件事不简单?”
“我知道的是——山匪屠村,接到消息后官府很快派兵入山,将永福村方圆二十里的山匪通通剿了。”
“有什么问题?”
“你知不知道派了多少兵,剿匪持续了多久?”马容安看了她一眼,竖起一根手指道,“整整一年,十万兵力,就为了剿灭一些不成气候的山匪,你信吗?”
飞快地摇摇头,她当然不信。十年前还是穆恒在位,这位昏君会因为死了一个村子的人就兴师动众调动十万兵力来剿匪,打死她也不信。何况当时许多山匪都是被世道所迫过不下去的庄稼人,鲜少有穷凶极恶之徒,对付这样一群人,需要一年吗?
“连你都觉得有问题吧。”
“那为什么……”
“或许有人不想让人知道,毕竟家丑不可外扬。”马奎笑着接口,大大的眼睛里分明写着四个字——皇室秘辛。想想也是啊,除了皇室谁有能力压下这么大的事。
沈青砂无力扶额,皇室秘辛,又是该死的皇室秘辛!她究竟是造了什么孽,怎么就和皇室秘辛杠上了呢?
“当年的事可能已经没什么知情人了,而且……”他意味深长地顿了顿,“姐姐还是不要再查下去了。”
放空的眸中映着烈烈火光,嘴角挂着一抹似有似无的笑,“我有亲人死在那场原因成谜的屠村中,这样,你还会劝我吗?”
“但是我决定听你的劝,”在他呆呆的娃娃脸上掐了一下,沈青砂调皮地眨了眨眼,“如果不能手刃凶手,又何必知道真相呢。”
晏国的少年天才,堂堂三品御史中丞就这样被人掐了脸,思绪“轰”地一下飘到了爪哇国,脑子里只剩下一个念头——他居然被沈青砂调戏了!
“还愣在那里干吗?快过来帮忙。”沈青砂一声呼唤将他的神智重新拉了回来。回神一看,原来在他们谈话间,那一帮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喝高了。沈青砂正试图把枕在孙冶临膝上睡得正香的卫无双搬上马车。天色不早了,清醒的总不能任由这些个喝醉的家伙露宿山林吧?何况皇上和他明日还要上朝。
忙起身走过去帮忙,看着青砂挂着令人舒服的笑容的面庞,他心里有些恍惚——青砂总是这样微笑,好像从来不会难过似的,至少……是从来不会让人看见她难过。就像方才,明明是那么悲伤的事情,她也可以微笑着用云淡风轻的语气说出来。
心中思绪万千,马车颠簸,马容安不时偷偷瞄一眼身旁和他一起坐在外面驾车的沈青砂,那张素净浅笑的脸上当真不见一丝悲伤。他几度欲言又止,收回目光,他用很轻很轻的声音问:“沈姐姐,你真的开心吗?”
“我知道你想问什么,”沈青砂轻轻笑了一声,淡淡道,“我想我大概已经不会难过了吧。”十六岁,还很年轻的年纪,却已早早经历了太多大喜大悲,变得不会难过。
马容安什么也没说,只是慢慢挤出一个和他娃娃脸很不搭的苦笑。他何尝不是不会难过之人?经历家族剧变,眼睁睁看着亲人的尸体倒在屠刀下后,再看很多以前觉得可怜伤心的事情,皆变成不过如此。
两人默默驾着车,一路无语地到了玉虚观前。
卫无双现在还住在长公主修行的道观中,沈青砂上前叩门,没想到竟是长公主亲自来应门。沈青砂行礼后便默默退到一边,不自觉地避开目光不敢再抬头看她。看到她便不可避免地想起哥哥,还好穆莲与沈青璠长得并不相像,哥哥那副长相,想来应该是更像青家人些,俊美得像只狐狸。
穆莲看向穆易的目光格外慈爱,沈青砂明白她是爱屋及乌,透过他来描绘自己失散多年的儿子。越是这样,她越是不敢抬头,甚至想要马上逃离,她实在无法坦然面对一个不知自己儿子已经去世的母亲。她沈青砂是个不折不扣的骗子,谎话张口就来,骗过很多人甚至也骗过自己,可这一次,她不想对穆莲说谎,不想说谎却又不能说出真相,那么只能沉默,只能逃避。
浑浑噩噩地辞别了长公主,马车继续向皇宫驶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