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说什么呢。”松开齐堇色的手,穆成泽皱着眉上前一步将人扶起来。
侧身避开穆成泽的搀扶,沈青砂自己站起来,声音清清冷冷,“皇上既然不肯信臣妾,又何必来看一个您不信之人?”
“青砂,不要使性子了!”
“臣妾从来不知道什么叫使性子,臣妾只知道臣妾的孩子没了,臣妾身边的人死的死疯的疯,凶手就站在我眼前,我却不能替他们报仇。除了这一面之词我也没有证据让您相信。我没办法和害我的凶手共事一夫,谁知道她什么时候又会害我,麻烦皇上高抬贵手别再来找我,放过我这条贱命吧。”沈青砂声音平平,说话间一直望着齐堇色,那目光不凌厉也没恨意,只是冷得没有温度,冷得仿佛可以直直渗进人心里。
齐堇色不由得瑟缩了一下,像要给自己壮胆一边,厉声道:“沈婕妤,你好大的胆子,敢这么和皇上说话!”
“大胆?”沈青砂冷笑,“呵,事到如今我还有什么可怕的,我反正已经一无所有,要胆何用?”一句话将齐堇色堵回去,沈青砂目光转向穆成泽,轻轻一笑,“皇上,早知如此我还不如不醒来,醒来过这种时时刻刻担惊受怕不知什么时候死于非命的日子,还不如当初就死了的好。”
穆成泽脸色黑得吓人,半晌才对旁边的婢女道:“带沈婕妤回屋,没朕的命令不准她踏出房门半步。”
甩开婢女伸过来的手,沈青砂凄凄一笑,一步一步往后退,边退边道:“我人活了,心却还是死的,我对这座皇宫只剩下害怕,你为何宁愿对着一具行尸走肉也不肯放我离开?皇上,我……恨你!”
淑妃和齐尚书离开了,皇上也离开了,沈子寅独自站在宽敞的院中,忽然有些不知所措。
“爹,不进来吗?”沈青砂从窗户中探出个头,对他招招手,笑容干净乖巧。
沈子寅恍了心神,仿佛片刻之前发生的事情只是他的幻觉,青砂怎么会有那种言辞激烈的举动,青砂应该一直都是乖巧沉静、温柔浅笑的模样才是。
沏好一杯茶推到沈子寅面前,沈青砂微笑,腮边小巧的酒窝看起来格外乖巧,“女儿想向爹打听一件事。”
“什么事?”沈子寅端起茶盏,心中感慨,青砂沏茶的技艺越发高超了,这茶香真是沁人心脾。
“女儿想知道——永福村被屠的真相。”
一口茶被这呛住,沈子寅的声音有些紧张,“什么……真相?”
“娘死的时候,虽然我还很小,很多事情记不清了,但我始终相信很深刻的记忆是不会消失的,它们只是被尘封在脑海的最深处,一时想不起来而已。等到哪一天无意中触碰到一些仿若钥匙一般的事物,记忆之锁就会打开,该记得的都会想起来。”她轻轻敲着桌面,微微一笑,“现在我找到了那把钥匙。”
沈子寅局促地别开眼,“爹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人在说谎或者做了坏事的时候会因为紧张而避开问话者的目光。”轻笑一声,沈青砂悠然道,“这还是您教我的。”
无奈转回视线,沈子寅自嘲地笑了笑,“这就是俗话说的自作孽不可活吗?”
“重回永福村之后,我就怀疑那不是一场普通的屠村案,这一点已经得到证实。”她径自往下说,“我清楚地记得娘死的时候身上是没有伤口的,当时我不知道娘是因何而死,现在我知道了,精准击打后脑勺上的一个部位,不需要太大的力量,不会留下明显的伤口,便能一击毙命。娘是被这种手法所杀,我宫中死去的其他人也是。”
握着杯子的干净手背上青筋淡淡隆起,显示出手的主人正努力压抑着情绪。青砂要说的要问的,他当然知道,他早就知道!只不过……只不过这么多年一直逼着自己假装不知道罢了。忍和忘从来都是相生相克,相互依存,不假装忘记假装心已亡,如何能忍得了在心上插上一把利刃的痛苦?
“齐家和当年永福村的屠村案有关。”不是询问而是肯定的陈述句。
沉默良久,沈子寅长叹一声,“青砂,你如果不是这么聪明就好了。”
蝶翼般的睫毛轻轻颤动,她垂着眼低低地笑,“我只恨自己不够聪明。”
又是一阵短暂的沉默,再开口时声音变得有些凄凉,他说:“青砂,慧极必伤。”
“伤……比死好。”她淡淡接道。
他顿时鼻子一酸,“青砂,你要忍,一定要忍。”
抬起头,她的笑容乖巧温柔,嘴角扬起的弧度是那么完美无缺,“我明白,君子报仇,十年不晚。而且——爹忘了么,我可是一直都在忍,从踏进沈家的那一天起就一直在忍。我是这么弱小,蝼蚁一样轻贱,不忍我会死的。”
椅面上好似突然生出尖利的刺来扎得沈子寅坐立不安,青砂的话令他心头一阵阵发颤,“是爹对不住你……”
“爹哪里对不住我了?”沈青砂笑吟吟地反问。
沈子寅一怔。
“如果我不是您的女儿,您还会觉得对不住我吗?”不等沈子寅回答,她摇摇头,自问自答道,“当然不会,如果我不是你的女儿,你不仅没有对不住我,反而是我欠你一份养育之恩,虽然养得很糟糕,但不管怎样还是把我养大了。好在现任刑部尚书年事已高,过几日皇上会提拔你为新任刑部尚书,这个债我就算还清了。”
“青砂!你在说什么傻话,你怎么可能不是我的女儿!”沈子寅瞬间变了声调,话说到这个份上,青砂要做什么,他如何还能不明白。
“铁血无情的沈大人原来也会自欺欺人吗?”捧着热气袅袅的杯子,她不以为意地笑笑,“事到如今,我已经没有别的路可以走了,不管我是不是想要报仇,只要我活着就是与齐堇色作对,与齐堇色作对就是与齐家作对。既然注定了会不容于后宫,干脆就轰轰烈烈地化身妖孽,干脆……就不容于天下吧。”
沈子寅惊骇地看着她,连碰翻了桌上的茶盏也没意识到。
沈青砂依旧笑得温婉沉静,看着他语气平平地道:“既不容于天下,如何容于沈府?爹,你大义灭亲,上书弹劾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