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就是才数日,还不是太久,或许还来得及,“要回来,快,立刻要回来!”
虽然不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不过从未见过青砂这般急躁,俨然失了分寸的样子,穆成泽连连点头,“好好好,我立刻派人去给你要回来。”
领了命令的宫人很快出去了,沈青砂呆呆坐在那里,双手交握也不说话,只是焦急烦躁地望着门口的方向。穆成泽几次想开口,可一看见她这副失魂落魄的模样,便什么话也问不出来了。
一个时辰后,派出去的人终于将碧儿带了回来。
沈青砂眼神一亮,迅速扑到笼边,碧儿浑身羽毛蓬乱,脏兮兮地闭眼蜷缩在笼子里。双手不知是因为激动还是后怕而颤抖着,打开笼门,她轻轻叫了一声。熟悉的呼唤声让碧儿睁开眼,看见沈青砂它忽然激动起来,一头冲出笼门扎进原主人怀里,张口叫道:“青砂,青砂……”
这一嗓子直惊得屋中两人汗毛倒竖,这叫声实在是太恐怖了,简直就是鬼叫。
呆呆望着怀中的笨鸟,不知过了多久,她像是终于明白过来发生了什么,颤抖着伸出手小心翼翼掰开碧儿的嘴,只一眼便如被火烧了一般猛地缩回手——碧儿的舌头……让人给剪断了!
空洞失神的眼里突然闯进一只兔子,迟缓又吃力地抬起顷刻间重逾千斤的手臂,想要触碰却又不敢触碰那明知只是存在于记忆中的幻象,发白的唇颤抖着低低吐出那个满是血泪的名字——团团。
心脏像被一只手狠狠捏住,她捂住心口,眼前蓦地一阵发黑,世界天旋地转,无力挣扎也不想挣扎,就这样直直往后倒去,迎接她的不是冰冷坚硬的地面,而是穆成泽温暖的怀抱。
耳畔传来穆成泽紧张的呼唤声,像一只温柔却有力的手将她即将没入暗无天日深渊中的灵魂一点点解救出来。
穆成泽倒抽一口凉气,青砂的眼神不该是这样的。她那空洞的眼神只让他觉得头皮发麻,就好像是一只冰冷的妖物侵占了沈青砂的身体,正透过她的眼睛冷冷望着他……
他终于忍不住,伸出手来在她眼前挥了挥,叫道:“青砂?”
纤细的长睫缓缓眨了眨,沈青砂用尽全身力气攀着穆成泽双臂,垂眸低低开口道:“不可……不可原谅!”沙哑的声音透着令人窒息的强烈恨意。
碧儿早已被宫人带了出去,穆成泽紧紧拥着她,一下一下轻轻拍着她的后背,“慢慢说。”
缓缓吐出一口气,她声音干涩,“我以为我能够忘记,原来我从来,从来也没有忘记过那一天……”
那一天,阳光和今天一样明媚,只是不属于她……她跪在只有一扇小气窗,阳光照不进来的冰冷柴房中,只觉得无助极了。濒死的白兔躺在她怀中痛苦颤抖,隆起的腹下一摊鲜血染红了它雪白柔软的皮毛和她洗得发白的粗布衣裙。
“团团,团团……”她颤着声一遍一遍叫着白兔的名字,眼泪在眼眶里打着转却死撑着不肯流出来。手心那样清晰地感觉到,团团的身体在一点点僵硬变凉,死一般寂静的小屋里,静得只听得见团团的咬牙声,它努力弓起身,长长的耳朵紧贴着身体,它是那样痛苦地挣扎着想要活下去,那样想……而身为主人的她却只能眼睁睁看着它死去。
不知是不是知道自己要死了,团团忽然停止了挣扎,痛苦吃力地抬起头,伸出柔软的粉嫩舌头舔上她的手指,圆圆的眼睛乞求般望着她。她读懂了团团的想法,死死咬紧牙关,冰冷的手指猛地揪紧衣角,然后一根一根缓缓松开,终于艰难地伸过去拿起地上的柴刀。
握紧柴刀,她仰面深吸一口气,低头干净利落地一刀划破团团的肚子。剖腹有多痛,她不知道,大约是一种极致的痛。那一刀下去,团团骤然发出一声惨烈的尖叫,后腿剧烈地蹬了几下。
沈青砂没有哭,死死咬着下唇,她小心翼翼伸手从团团被剖开的腹中取出它的孩子,一只、两只……即使她心中明白它们根本不可能活下来。
六只幼崽全部被取出,排成一排躺在她裙子上,团团已经没了哀叫的力气,温柔湿润的眸子看着自己的孩子,又望了她最后一眼,带着对这个世界的眷恋终于安心地缓缓合上。
她在这个大宅子里感受到的最后一点温暖,终于也离她而去了。就因为它咬了沈青瓷一口,就为了那连药都不用上便止了血的小伤口,沈青瓷便一脚踹在它肚子上,杀了它和它的孩子。可明明都是沈青瓷的错,是她非要摸团团的肚子,团团才会咬她的。
沾满血污的手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是沈青瓷的错,全部都是沈青瓷的错!
一个月前,趁着她不在屋中,沈青瓷带了一只**的公兔子来和团团**。团团不肯想逃跑,结果沈青瓷竟让她的婢女按住团团,让那只公兔子强行**,就因为她想要看生小宝宝!
赶回小屋的她听见团团的尖叫声,冲进去便看见这令她手脚发麻的一幕,那不是**,那是强暴,是惨绝人寰的强暴!一瞬间,照在她身上的温暖阳光尽数化为寒冰,冻得她牙齿都开始打战。她刚刚偷听到沈夫人要将她嫁给南渭王府的那个瘫子,心中一个声音嘶叫着:你看见了吗,看见了吗?团团的今日便是你以后的下场!
破旧的柴房门忽然被打开,明媚的阳光一下子照进来,竟让她觉得刺目。垂下眼,目光恰恰落在染血的柴刀上,无意识地一伸手将柴刀紧紧握在手中,她面无表情地望向门口。
“青砂……”天籁一般的声音,阳光下,沈青璠宛如从天而降的救赎之神。
手中柴刀“哐当”落地。
“青砂……”耳边又是一声温柔绵长带着微微疼惜的呼唤。
沈青砂茫然地抬起头,好一会儿才从那段回忆里走出来。青瓷想必早已把当年的事忘得干干净净了吧,但她没法忘,如今更加不能忘!
“我没事……”沈青砂发白的唇轻轻一勾,弯出一个完美无缺的浅笑,然而,“啪嗒”一声,一滴泪跌落在地上。
当年强忍住的泪水,终于在七年后流了出来。她用力握住胸前的长命锁,心想:哥哥,那日你是不是就已经知道,我迟早会变成今日这样,所以你再次郑重地让我答应你,绝不能造杀孽,尤其不可伤害沈家人?嘴角幽幽勾起一丝惨笑,哥哥,对不起,我要毁约了,即使……即使到现在我仍觉得你还活着。
低垂着头,良久,她才用带着浓浓鼻音的声音道:“我终于明白,恨意不是来自别人的伤害,而是自己的无能和懦弱,只有弱者才会恨,如果你够强,就没有人能够伤害到你,就不会……有恨。”
“青砂……”穆成泽叹息般地叫了一声。
沉默片刻,沈青砂缓缓抬起头来,笑容纯净得仿佛从未见过人世丑恶更从未受过伤害,“穆穆,你把我打入冷宫吧。”
温柔地替她擦去泪水,穆成泽轻声道:“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