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青砂望着窗户问:“什么时辰了?”
“巳时了,皇上走的时候吩咐让您多睡会儿。”
“去让人准备热水,我要沐浴。”
“皇上走时吩咐过,热水已经备好了。”怀月正替她将架上的衣服取下,一听这话忍不住捂着嘴笑道,“皇上对小主可真体贴。”
沈青砂低头掩饰地咳了两声,“别贫了,去小厨房吩咐做点清淡的小食,今天咱们要出宫一趟。”
“出宫?去哪儿?”果然怀月的注意力成功被转移。
随意裹上件大氅,沈青砂瞥她一眼,淡淡道:“我现在忽然不想告诉你了,反正到时候你就知道了。”说完便去了浴房,留下怀月呆呆看着她的背影消失,挠心挠肺地想知道答案。
披风外裹着厚实的大氅,沈青砂抱着手炉缩了缩脖子走下马车。
抬眼看看豪宅正中被一片白布簇拥着的金灿灿的“齐府”二字,她心中忽然涌起一种很微妙的情绪——原来从繁华到凋零可以衔接得这样自然连贯。
“进去吧。”站了一会儿,她淡淡道。身后的怀月从发愣中回过神来,连忙跟上,她怎么也没想到小主竟然是来齐府。
沈青砂此次前来是代表皇帝祭拜齐尚书的,守门的家丁对她恭恭敬敬地行了礼,然后立刻安排人为她领路。
正堂中已经设好了灵堂,正中一具古朴厚重的棺木,一看便知材质上等。棺木两侧都跪着人,右侧跪着的四五个女子应该是齐天福的妾室,沈青砂自动跳过,目光移到左侧,左侧跪了一男三女,目光从他们身上扫过的同时,她脑中飞快忆起每个人的资料——
跪在最前面的是齐夫人,齐未已和齐堇色的生母,出身南渭赵家六房,与赵箐自幼交好;旁边那个年轻的男子是齐家二少爷,齐未已庶出的弟弟齐未乜;后面并排的两个年轻女子应该分别是齐未已的妻妾,妾室不说,这位齐少夫人与她却是大有渊源。她正是之前数度和自己过不去的那位刘侍郎的长女刘宁,瑶华宫中刘嫔的亲姐姐。
给齐天福上完香,她装模作样地环视了一圈,而后转向齐未乜,故作奇怪地问道:“怎么不见大公子?”之所以不问齐夫人而问齐未乜,一来是估摸齐夫人会因为沈夫人的关系对她有敌意,二来则是因为齐家这位二公子是个典型的纨绔子弟,她之前之所以有缘得见齐未已一面也完全是因为这位齐二公子——齐未已显然不是会去清音阁的人,而他之所以去了是因为他奉父命去清音阁捉这个流连烟花之地的不肖弟弟回家。
“夫君昨日急急出府,一直未归。”回答她的却是少夫人,看她一脸焦急的模样,看来齐未已没告诉他自己去了哪里。青砂不觉有些替她觉得悲哀,因为嫁过来三年未有所出便主动替夫君纳了妾,如此温柔贤淑的一个女子,怎么会想得到她的夫君背着她连孩子都生出来了。
“不应该呀,大公子这时候会去哪里?”故意配合着她的担心沉下声,沈青砂拧起眉默默道,“会不会是出事了?让人去找了吗?”
刘宁顿时被她这话吓得六神无主,沈青砂瞄了瞄一直没出声的齐夫人,胸有成竹地准备再加一把火,话还没出口,门口突然传来一阵嘈杂声,她转过头去,恰恰看见沈子寅、马容安和另一个中年官员领着一干人等走了进来。
齐夫人目光一颤,忙站起身跨至门前,“各位大人这是要做什么?”
马容安上前一步,对齐夫人拱手道:“齐尚书遇刺身亡,皇上非常震惊和悲痛,对此事格外重视,责令我们认真调查。对于齐大人的离世,我们也很遗憾,必当全力以赴查出幕后主使之人以告慰齐大人在天之灵,还请齐夫人放心。”
大约是又忆起了昨日情景,齐夫人身子微微颤抖,无力道:“凶手关在柴房,不过他嘴硬得很,未已昨日审过他,但他什么也不肯说,你们若需要就将他带走吧。”
“去柴房将人提出来,暂且押到刑部大牢。”沈子寅转头吩咐身后的衙役,而后三人一一上前给齐天福上了香。
祭拜完毕,马容安转向齐夫人,又道:“是这样的,作为破案关键,齐大人的尸身我们也要带走。”
“什么?”
马容安一皱眉,果然不出他所料,齐夫人一听这话便尖叫起来,接着母鸡护仔一样挡在棺木前面,“凶手都已经抓住了,你们自去破你们的案子,要我家老爷的尸身做甚?”
“真凶真的抓住了吗?”马容安慢悠悠说出这么一句,见齐夫人一愣,他叹口气从怀中摸出一样东西递到齐夫人面前,“这样东西夫人应该认得吧?”
沈子寅捂唇咳了两声,这才低声道:“不是我们找到的,是有人送到刑部来的,随物送来的字条上说大公子在他们手中,要求我们十日内放了凶手。收到此物后,刑部众人熬了一晚上调查,但一点有用的线索也没有。为今之计,只有在十日内侦破此案找到幕后真凶,才能令齐尚书瞑目,也才能救回大公子啊。希望夫人能配合我们。”
沈青砂一直静静站在角落里看着,不得不说她爹口才着实不错,只可惜似乎还不足以说服齐夫人,她一边握着玉佩泪水涟涟一边不停摇头,“不行,我不能不让老爷入土为安。请各位大人尽力破案,实在不行就放了那个凶手换回未已吧。”
沉默一阵后,沈子寅沉声道:“如此,我等只能得罪了。来人,将棺木抬走。”
得了命令的衙役侍卫立刻上前欲搬棺木,齐家人自是不准,一时间推挤踩踏,乱作一团。刘宁也要上前,沈青砂忽地伸手一拉她的衣袖,凑到她耳边低声道:“刘嫔让我给夫人带一句话,世上有改嫁的妻子,没有换爹的女儿。”
刘宁一愣,还没反应过来,一只镯子便放到了她手心里。她心头微微一晃,这镯子她当然认得,这是母亲当年的陪嫁,原是一对,母亲给了她们姐妹俩一人一只。见到镯子,她心中对沈青砂已然信了八分,但自己父亲三番四次与这位沈婕妤作对,她并非不知,为何妹妹会托她来给自己传信?
“你以为刘嫔在宫中过得如何?淑贵妃什么性子你不会不知道,刘嫔与她同住瑶华宫,受的气吃的苦你这个做姐姐的从来都不知道吧?”见刘宁脸色白了白,她一边说一边摇头,“你真觉得刘嫔和我作对是因为她讨厌我?不过是因为被淑贵妃逼迫,不得不从罢了。我从没想过争宠,否则也不会到现在也才是个婕妤,我更没想过害人,不然刘侍郎参我这么多次怎会一点事都没有。”
仅剩的两分怀疑因这句话彻底被打消,刘宁咬唇对她点点头,默默收回了脚。
“我看齐未已怕是很难回来了,且你父亲怕是要对齐家动手,刘嫔让我告诉你,想办法回家吧。”
虽然婚后齐未已对自己一直很是冷淡,但毕竟是多年夫妻,一听他恐怕是凶多吉少,眼泪还是不受控制地流了出来,刘宁垂着头低低道:“多谢沈婕妤相告。”
沈青砂微微一笑,看一眼混战中的双方,悄无声息从偏门溜了出去,凭着记忆里穆成泽给她画的齐府地图很顺利地找到了齐天福的书房。果然如穆成泽所说,书房门虽然上了锁,但窗户并未拴上,让怀月在门外望风,她利落地翻窗而入。沿着书架挨层一目十行地找过去,这是个笨办法,但近日运气很照顾她,踩在椅子上,她在书架的最高层发现了自己要的东西。大概是从不让任何人进书房的关系,齐天福并没有养成藏东西的习惯,这真是大大方便了她。
“没找到?”怀月有些失望地问,其实她压根不知道沈青砂要找什么,但来书房肯定是找东西,见沈青砂这么快出来以为她没找到。
“我亲自出马还有找不到的东西?走了!”沈青砂一挑眉,拍拍胸口。
原路返回到正堂,只见混战已经结束,最终结果毫无悬念地以衙役侍卫们的压倒性胜利画上句点,齐家众人则哭声一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