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这个小样不能给,绝对不能。
回到尼斯已经很晚了,钟闻也有点累,犹豫了一下决定睡醒后再去找陈觅双。棕色的玻璃瓶被放在床头,虽然塞得很严密,根本漏不出来,但钟闻好似还是能隐隐约约闻见香味,这味道非常舒缓神经,以至于他这一觉睡得很沉很香。
第二天钟闻是被同屋男生收拾行李的声音吵醒的,一看手机上的时间吓了一跳。他一分钟都没有耽误,径直跳起来冲进卫生间收拾,之后抓起玻璃瓶,留下一句“我有点事出去一趟,退房前回来”就拍门而去。
然而当钟闻气喘吁吁地跑到陈觅双的花店时,却发现大门紧锁,门内有花架抵着。他又绕到那天晚上进的后门,也挂着锁,看来陈觅双是真的不在。
到了这会儿,钟闻才想起自己并没有陈觅双的电话,说到底他们仍然是陌生人,自己这一次次上赶着追,究竟是为了什么呢,只是因为觉得有趣吗?
他想不明白,也不愿意再想。也许陈觅双只是出去买点东西,很快就会回来,钟闻掐着时间,在门前徘徊。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却又像踩了风火轮,他们要从酒店到机场,要有充裕的办理值机并走到登机口的时间。他们对这里完全不熟悉,时间显得尤为重要,这些事情钟闻都明白,可他还在等。
他就要走了,不知何时才能再见,也许这一生都再也没有机会。只是临走前再见一面这样一个小小的心愿,难道也不能实现吗?钟闻不死心。
朋友一轮轮打电话来催,最后给他设了死线,在那之前必须出发。钟闻逐渐焦躁,在原地转了几圈,咬着嘴唇蹲了下去,无意识地用手机的一角敲着地砖。
作为一个坚定的无神论者,一个从小到大没有对什么东西有过过于强烈的欲望,并且求而不得过的人,在这个陌生的法国东南部城市里,钟闻第一次向老天祈求,让他能再见陈觅双一面。
或许真有哪个说不出名字的神听到了他的心愿,就在钟闻又一次在走或不走间犹疑时,一辆车从马路对面掉头过来,停在了他的面前。后排车窗半开,钟闻一下就看见了陈觅双的脸,他欢天喜地地跳了起来。
只是钟闻刚上前一步,一个精英打扮的男人就从驾驶室下来了,绕到了陈觅双这边。虽然陈觅双已经自己开了门,并有一条腿落了地,但男人还是勤勤恳恳地帮忙扶着门,伸手挡在门框上缘,防止撞头。
“谢谢。”陈觅双走下车来,朝男人微笑点头。
“谢什么。”男人西装笔挺,从剪裁的服帖度就知道价格不菲,头发也是梳得一丝不乱,明明个子和钟闻差不多,却显得更高一些,可能是站姿的原因,“回去休息吧,事情交给我。”
说着,他抬起手在陈觅双的肩侧握了握,动作故意放得很慢,像是怕谁看不出他俩的亲密似的。
钟闻离他们只有三四步的距离,却感觉被隔离在他们的世界之外。他气得牙酸,一脸愤愤地紧盯陈觅双不放。
男人将车开走后,陈觅双才转过身来,只是低头在包里翻钥匙,没有一眼就看见钟闻。倒是钟闻上前一步,几乎撞到她的身上,她吓了一跳,退后一步才看清钟闻的脸。
她有些诧异,没想到钟闻真的会再回来。
“那人是谁?”钟闻气鼓鼓地问。
“这与你有什么关系啊……”陈觅双不想回答,绕开他去开门,钥匙还没插进锁眼里,就被钟闻扶着双肩强行板正了身子,钥匙也脱手落了地。
她微微挣扎了一下,挣不过钟闻的力气,有点生气地问:“你到底想干什么啊?”
钟闻突然被问蒙了,眨巴着眼睛,茫然地想,是啊,自己究竟要干什么呢?他马上就要走了,能做什么呢?
“我……等了你好久。”他垂下了手,嘴角也往下撇,气恼没了,精气神也跟着没了,一张小脸恹恹的,“我马上就要回国了,现在就得走。”
陈觅看见了他脸色的变化,虽不太明白,但也看得出他情绪低落。她想着既然他都要走了,也没必要弄得太僵,于是还是深吸一口气,说:“那,一路平安。”
这一句略带敷衍的祝福,就足够钟闻充上电了,他的眼睛一下就又亮了起来,这才想起自己真正的来意。他从口袋里掏出了那只小小的玻璃瓶,递过去:“我有东西要送你。这是我在格拉斯香水工厂自己做的,还挺好闻的,有点像你身上的味道。你要是有空,兑点酒精和水,应该能用很久。”
“你的好意我心领了。”陈觅双没有伸手接,她不想平白无故收人礼物,而且确实也用不到,“我从来不用香水,你留着送给自己喜欢的女孩子吧。”
“我喜欢的女孩就是你啊!”
钟闻这句话脱口而出后,不仅陈觅双震惊了,连他自己都愣住了。
原来是这样吗?
可是他就要走了啊。
“我不管,你拿着!”
自己的心绪被搅乱了,再看陈觅双貌似不经意的样子,钟闻忽地觉出狼狈来,又想到刚刚送陈觅双回来的男人,被压下去的气恼烦闷又涌了上来。他强行把玻璃瓶往陈觅双手里塞,想掉头就走,结果他收手太快,陈觅双也没抓住,棕色的瓶子从手间滑落。
陈觅双下意识弯曲膝盖抓了一下,但没抓住,瓶子落地后底部碎裂,味道立刻在空气中散开。
先涌出的是清新的兰花调,在阳光的烘烤下又有一层令人愉悦的青草气,然后玫瑰的香味才一点点渗出来,不像是置身于玫瑰花圃,甚至不像是手捧一束玫瑰,而是被一个身上带着干燥玫瑰香气的爱人从背后拥抱着,混合了他皮肤上特有的味道,这种感觉或许可以被称为亲密感。
即便现在香水的本质已经被营销盖过,但仍然有人相信香水是有魔法的,能将人带入某种情境中,能让灵魂暂时休憩或逃离。在瓶子落地,香气四散的那一刻,陈觅双与钟闻也感觉到了某种魔力,香气在他们之间制造出了奇妙的氛围,模糊了时间、距离、声音等细节,有那么一瞬间,他们竟好似相对而立,无比亲近。
钟闻感觉到自己慌乱的心跳,仿佛真的有声音在耳边不断敲击,太频太密,反而漾出一片静谧。
直到他的余光扫到地上的玻璃瓶残骸,才突然被拉回现实。他最后看了陈觅双一眼,紧抿着嘴一句话都没说出来,转身飞快地跑走了。
“哎……”
陈觅双的指尖动了动,微微出声,但很快就收了回来。叫他做什么,他是要赶飞机的。
只是——陈觅双蹲下将还算完整的玻璃瓶残骸捏起来放在掌心里,不禁有一点出神——打碎了人家的心意,难免会有些过意不去。
掉在地上的钥匙串上似是溅上了几滴,味道闻起来很清晰,只是被金属的味道遮盖了些。陈觅双开门进屋,习惯性地拿水冲了冲,再闻起来还是有香味,也不知多久能消散。脚踏下垃圾桶踏板,掌心托着玻璃残骸在上方停了又停,她却没有更合适的主意,最后还是翻转手腕丢了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