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Mrs。Moran应该知道是谁,但她选择了息事宁人。”陈觅双想安慰钟闻,可不知道该怎么做,她的后背仿佛竖着一块笔直的钢板,让她放不下姿态,“所以你还是不要特意告诉她了,但要想想怎么避免以后再发生这种事。”
“会不会是之前的保姆?”钟闻突然抬头,满脸困惑。
“我觉得……也许是比保姆更亲近的人吧。”
“那就更坏了!她一直忍着,早晚还是要中招的!”
别说是困意了,钟闻连玩游戏的心情都没有了,在沙发上坐不住,光着脚站起来,抓着头发在面前的一亩三分地转圈,看似在想办法,实则只是烦躁而已。
他是真的在担心,陈觅双看得出来,这让她的心突如其来地柔软了一下,就像一根手指轻轻地按下去,没有很快弹回来。一个人会对刚刚认识的人抱以真实的关切,会为了对方的事情烦恼,这种体验其实陈觅双是没有的。
她当然也会被这件事震惊,也会担忧,但那更多的是出于本能,出于道德层面。她的心里会有一种划分,将自己与其他人彻底隔开,至今,没有任何一个人和她待在同一个阵营。
起初,当钟闻缠上她,陈觅双是完全不以为意的。在她眼里,钟闻就是个贪图新鲜的年轻人,这所谓的爱恋不过是旅行的副作用。她不能理解这种**,在她看来,钟闻嘴里的一见钟情是带着一点轻浮意味的。可是这段日子相处下来,陈觅双终于相信,钟闻是认真的。
他就是这样一个人,他与他人之间没有壁垒,他是完全敞开心扉,随时准备接受任何人的。他的情绪会被别人调动起来,他也不惧怕别人的窥探。
陈觅双也想问,这样不累吗,不觉得消耗过大吗,不害怕被伤害吗?但转念一想,如果有所考虑,那么钟闻就不会在明知结局注定的情况下,还是选择从机场折返回来。
他看似随性不羁的背后,是超越许多人的勇敢和善良。也许老天爷是公平的,会让这样的人少受一点伤。
“别转了,睡觉吧。”陈觅双抓起自己的手机,转身要上楼去,这才看见邝盛发来的新消息,她下意识回头看了钟闻一眼。
钟闻察觉到她的动作,颓唐地在沙发边上坐下,闷闷地说:“你就等我走了以后再和他吃饭嘛,反正到时候我也看不见。”
等他走了,一切都会归零。他无法阻止时间的流逝,无法阻止陈觅双正常社交,更无法阻止其他人对她的追求。他除了回忆,什么都留不下。
想到这里,钟闻彻底缩成了一团。
上楼梯的声音并没有如期传来,但钟闻也没有留意,直到他抬起头,发现陈觅双又坐回了刚刚的椅子上,脸上带着一丝无奈地看着他。
“我和邝盛认识得很早,我当初开店需要法律帮助,找到了他的律所,虽然最后不是他接的,但他还是帮了我很多。”陈觅双自顾自说了起来,“邝盛和我不同,他出生在法国,我们的思维模式、童年经历差别非常大,所以我们在一起时并没有什么可以说的。加之他的工作很忙,我们的交往仅限于偶尔一起吃个饭,而且次数很少。”
钟闻听着陈觅双的话,嘴角缓缓上扬,倒不是因为她说的内容,而是在于她为什么要说这段话。
“你为什么要对我解释你和他的关系啊?”钟闻眨了眨眼,“你怕我吃醋?”
“我只是不愿意被误会。”
陈觅双果断起身,头也不回地往楼上走,脚步比平时铿锵一些。
“才不是呢!换作以前,你才不在乎我怎么想,你就是故意解释给我听的!”钟闻朝着她的背影喊,笑容好半天都无法收起。
应该不是他的错觉,陈觅双多少有点在意他了。
可他就要走了。
一夜都翻来覆去没有睡好,第二天钟闻起得很早,没有像往常一样被陈觅双叫起来。他出去跑了个步,买了早餐,回来和陈觅双吃完,就匆匆出去了。陈觅双知道他还在记挂Mrs。Moran的事,也就没有多说什么。
钟闻走后,陈觅双出发去Mrs。Moran介绍的咖啡店,下午还要赶回来上课,时间安排得很满。原本她以为只是订花,视频就可以说清楚,结果对方听说是Mrs。Moran介绍的,非常热情,一定要见一面。
她到了咖啡店,还没有正式开业,但屋内已经装修完毕了,只是还有些刚装修后的味道。店主亲手冲了咖啡给她,和她说自己很喜欢日式庭院的角落,想在咖啡店也弄一面流水植物墙,底下是一方小小的池塘,安一个竹子的添水。
这又是半个体力活了,因为已经扩大到园艺的范畴,格局、承重、采光什么的通通都要考虑,还要和装修队合作。陈觅双其实想要推掉,她是个谨慎的人,会在自己可控范围里做事,不会因为赚钱而将自己的时间彻底挤没,那样一旦事情有一点不可控,她就会焦虑。现在她有固定的订花客源和学插花的学员,还有之前和酒店签的四季花艺的供应与装潢变更,偶尔再接一些婚礼和宴会,就足够忙了。而且她学习的主要是西式花艺,偏中式的她了解,但活儿做得很少。
可是咖啡店的老板实在热情得过分,拉着她一直说东说西,咖啡倒了一杯又一杯,感觉是根本不在意成品效果如何,只是认准了让她来做。言语之间陈觅双感觉得到面前这个目测四十岁左右的女士对Mrs。Moran非常敬重,她很担心对方会问及她是怎样和Mrs。Moran相识的,她没法解释。好在对方并没有问,而是从桌下翻出一本旧时尚杂志,翻开其中一页指给她看,感慨道:“Mrs。Moran真的是我见过的最有风度的女士。”
陈觅双的思维停滞了一秒,才突然反应过来,杂志上占据一整面铜版纸,姿势仿佛在展示手上名贵珠宝的风姿卓然的女士,是Mrs。Moran——准确地说,是中年时的Mrs。Moran。
陈觅双是一个擅于隐藏情绪的人,她没有流露出太多惊讶,而是迅速扫过旁边的印刷字,企图整理出Mrs。Moran的身份。她不是一个关注时尚品牌的人,不习惯戴首饰,买衣服也就认准一两个牌子而已,所以不经人提醒根本不可能知道,那个老人居然是一个时尚品牌的创始人。
后来咖啡店老板还给陈觅双讲了自己和Mrs。Moran相识的故事。她二十岁出头的时候开咖啡店赔得一塌糊涂,只好去门店当店员,Mrs。Moran来到门店视察,她是没有资格上前接待的,只是亲手冲了一杯咖啡递过去。没想到Mrs。Moran临走时特意绕到她的面前,对她说:“你的咖啡不错,是自己调的吗?”
她诚惶诚恐,说她喜欢把几种咖啡粉末按比例混在一起。Mrs。Moran笑着鼓励她,说她应该自己开一家店。于是十几年后,她还是开了一家自己的咖啡店,在选址和前期筹备方面,Mrs。Moran给了她很多建议和帮助,即使那时她们已经很久很久没有见过面,即使那时Mrs。Moran早已因为车祸而必须终日依靠轮椅。
从咖啡店离开,陈觅双开车到半路,才彻底意识到自己最后也没推托掉,非但放弃了推托的想法,还在不知不觉中下定了要好好做的决心。她内心有一种奇异的感觉,一时找不到合适的形容词,说冲动,说较劲,似乎都不够贴切。
但是她的心跳确实加快了,一口气提了起来。后来陈觅双才想到,或许有个词是合适的,只是她说不出口。
她热血起来了。
想为某个人做好一件事,原来是这种感觉,陈觅双好像真的是第一次体验。
而这种体验,是钟闻带给她的。
然而同一时间,钟闻因为拿吃的逗猫又不给猫吃,胳膊上被挠了一爪子,Mrs。Moran在一旁开怀大笑。他跟她说了自己马上就要离开尼斯,也不知什么时候还能回来,让他没想到的是,Mrs。Moran很淡定,只是表示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