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就像只被命运的蛛网突然黏住的飞蛾,所有飞向光明的希望都化成了深深的不解与痛苦。
手机里来自钟闻的消息一条接一条,都在愉快地讲述着非洲的见闻,她一边看一边掉泪,因为眼泪,手机里的字迹变得模糊起来,她突然发现自己一个字也回复不出来。
她没有伪装高兴的力气,却也不想对钟闻倾诉自己的状况。虽然她还难以冷静深入地思考,可潜意识已经让她瞒着钟闻了。
入夜之后,陈觅双和爸爸在小区的长椅上碰面,从这里可以看见自己家的楼门。她此刻已经困到只要闭上眼就能睡着,却又强撑着不能睡,脑袋里像是塞满了易燃易爆的物质,晃一晃就可能会爆炸。
她基本不敢看爸爸的脸,相比于妈妈,爸爸老了更多,之前体形还有点富态,现在胳膊上都能看到青筋了。爸爸仍在安抚她:“你别急,急也于事无补。我和你妈的退休金够用,我都想好了,要是哪天我照顾不了了,我俩就一起去住养老院,更省心。”
“那我该做什么?”陈觅双自嘲地问。
爸爸却根本没听出来,反而说:“你该干什么就干什么,回去好好工作,好好过日子。你不是谈恋爱了吗,现在我们也没力气管了,你好好谈吧。”
“你真的认为我知道了这一切,还能在那么远的地方踏踏实实地过日子?”陈觅双气得笑了一声,眼眶又红了,“我在那边,看不见摸不着,你们这儿真有什么事,我赶都赶不回来。在你们眼里,我就是那么指望不上,那么没良心的女儿吗?”
“不是,不是……”爸爸叹着气摇头,无可奈何地解释,“可是你也有你的生活啊,你这些年一个人在外面也不容易,好不容易稳定了下来,又成了那什么……什么总监,多好啊。你妈那么要强的一个人,她不想给你拖后腿啊。”
陈觅双低着头,长发挡着半边脸,用力吸了吸鼻子,瞪大眼睛将眼泪憋回去,冷静地说:“我回国。”
“不行!”爸爸一下就跳了起来。
“怎么不行?你们之前不还催着我回来相亲结婚吗,怎么现在又不行了?”下定了决心的陈觅双像是在对自己发脾气。
“我们那时候是想让你赶紧定下来,想有人能照顾你,想趁我俩身体还行,能看见你一家人和和美美的,还能帮你带带孩子……”说到这儿,爸爸突然抹了一把眼睛,“可我们从来没想过要耽误你,我们都和介绍人说好了,你要在国外工作,就算是结了婚,也不能逼你放弃那边。你出国那么多年,我和你妈什么忙也帮不上,一步步都是你自己走出来的。你要是回来,你这些年的努力就全白费了……”
“就算我一直在法国待下去,想拿到绿卡也是很难的,其实早晚都要回来。这些年我也算小有积蓄,回来就算一时没有工作,当个全职护工在家照顾你们,也没什么关系。”
“不行,不行……那样不是害了你吗!你从小做什么都要做到最好,你是个有出息的孩子,怎么能因为我们……”
“可我不想!”陈觅双猛地抬起头来,盯着爸爸的眼睛说,“我不想……我不想做到最好,我不想考第一,我不想像个物件一样被你们推出去,介绍我这次考了多少分,拿了多少奖,我不想给你们的同事弹琴画画……我早就不想当个供你们炫耀的孩子了!”
爸爸愣愣地看着她,嘴唇哆嗦着,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末了,他只是不住地唉声叹气,用拳头敲自己的腿,夜色里苍老的身影写着无能为力。
“那……你那个小男朋友怎么办?他愿意和你一起回来吗?”
提到钟闻,陈觅双整个人突然像一根被风吹灭的蜡烛,她站在那里,感觉自己从脚底开始一寸一寸结起冰壳。
就在这时,陈觅双的余光突然瞥见妈妈从楼门里跑出来,衣服都没有穿好,一只袖子在半空甩着。她这才猛然惊醒,顾不得思量就跑了过去:“妈,你干什么去啊?”
“哎哟,她怎么醒了啊!”爸爸也吓了一跳,步履沉重地追过来,气喘吁吁地说,“我锁门了,她从哪儿找来的钥匙?”
“所以你看,就你一个人是看不住她的。就算进了养老院,人家也不可能二十四小时盯着她一个人。”陈觅双小声对爸爸说。
“都这么晚了,双儿还没回家,我得去找她。”妈妈急着想把衣服穿好,却死活伸不进那个袖子,满脸烦躁地问,“你是谁啊?”
“我,我……我是陈觅双的朋友。”
“啊?你是双儿的朋友?”
“对啊,她现在不是在国外留学吗,我是她的同学。”
“国外……留学……双儿在国外……在国外……”妈妈不断重复着,双手在身侧哆嗦。
“对,陈觅双在国外念书。”她耐心地引导,“你好好想想,好好想想……”
妈妈终于缓缓点了点头:“对,双儿去国外念书了,你看我,怎么忘了呢!她去国外念书了!”
“对啊,她知道我回国,所以让我顺道过来看看你们。”
“这孩子怎么一点都不懂事,也不知道提前说一声,你看看,我们什么都没准备。”妈妈又着急起来,“这都几点了,天怎么都黑了,我去做饭,留下吃饭啊!”
就这样三个人又一起回了家,明明已经大半夜了,爸爸还得配合演戏,真的做了两盘菜。而陈觅双一直在和妈妈讲着她在国外上学时候的事,只是以第三方的口吻。
一开始都好好的,吃到半截,刚才还能正常对话的妈妈突然痴痴地看着陈觅双问:“你是谁啊?”
陈觅双手里的碗“咣当”掉在桌上,碗底转了一圈才定住,她将脸偏到一边,不想眼泪被妈妈看到,余光却瞥见对面爸爸的眼泪往饭碗里掉。
在那一刻,陈觅双终于下定了决心,也终于死了心。她曾经疯狂地想要逃离父母,也确实这样做了,只是绕了一圈,就像做了场梦,她总还是要回来的。
不过这辈子澎湃灿烂过,也值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