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谢。”欧阳真澄再次微笑,礼貌的,也是疏离的。
站在甄蓝床边,看她插着鼻饲,纤细瘦弱的手臂上遍布针眼,真澄心如刀绞。在他不知道的时光里,她还承受过多少比这更甚的痛苦?
这半个月来,他忙于处理公司事务。优那律、西西等人虽然不至于在公事上为难他,可是,公事以外,是没人给过他好脸色看。而且,父亲病了,那种心灰意冷似的懒散,大有天子从此不早朝的架势。他要一力支撑突然降到身上的责任,还要面对外界的纷纭猜测,又要出面应酬,忙得没时间来探望蓝。
雷净闻曾经私下来向他道歉,看着她消瘦许多的丽颜,他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她任性的爱有错吗?爱本来就是自私的,只是——
“不要向我说对不起,Tina。你该道歉的对象,由始至终,不该是我,你找错人了。”他这样对她说。
他看见雷净闻原本明媚的眼里染上轻愁,红唇颤抖着,仿佛有什么话要对他说,却最终没有。
真澄没有安慰她,只是静静看她强忍眼泪,昂首。“再见,欧阳大哥。”然后,雷净闻挺胸离开。
他没有和她说再见,再见,对他们,是太不过不堪的事。
这是他的慈悲,如果他安慰她,只会令她痛苦一生,而不只是一时。
他还去监狱,见了母亲最初的恋人——害蓝终生坐在轮椅上的男子。
那男人已经满头白发,脸上皱纹丛生,可是眼神却异常平静清澈。见到真澄,甚至还露出淡淡的微笑。“你与令堂,貌似以极。”
“为什么?”这是真澄唯一疑问。
“怨恨。”男人始终淡然平静,“恨令堂娘家嫌贫爱富,恨令尊横刀夺爱,恨命运待我不公,恨这世间的一切。当你们幸福快乐时,我的妻子早逝,唯一的儿子罹患绝症,所以,我才铤而走险,想绑架你,勒索赎金,救治病危的儿子。
真澄捏紧拳头,那么蓝呢?她该去恨谁?
男人微笑。“我错了,既伤害了无辜,也错过了小儿生命中最后一段时光。一子错,满盘皆落索。再回首已是百年身。”也,永远,错过了他今生最爱的女子。
真澄摇头,知道错了有什么用?他也知道错了啊!可是,他却帮不了蓝,一点儿也帮不了。
“我已悔改,但不求宽恕,直到死亡来临,我的罪才能得以洗清。”男人平静地起身,走出监狱会客室。
真澄知道,他是真的求取了心灵的平静,才能如此从容地面对他,并说出那番话的。那么他自己呢?此时此刻,面对昏迷不醒的蓝。他能做到平静吗?他能得到救赎吗?
有那么一刻,他只想这样无言地静静陪她到地老天荒。
可是,他不甘心呵!
轻轻执起甄蓝的一只手,贴在他脸颊上,他凝视着她无暇纯洁的容颜。少了冷淡自持,她看起来更加柔弱娇小。
我有时几乎是恨你的,蓝。真澄在心中说,恨你明明知道我的爱,却轻易判我出局;恨你隐瞒事实真相,什么也不告诉我;恨你心硬似铁,冷眼看我苦恼无措;恨你私自认定我有罪,却不让我忏悔。你知道你有多狠、多绝情吗?
真澄突然捏紧她的手,仿佛要捏碎她的掌骨。
“醒来!宁甄蓝,你给我醒来!醒来继续微笑着拒我于千里之外啊!继续睥睨我啊!你怎么不醒来?!醒过来啊!我们去世界尽头,去看日出日落,去听雨观雪……”
眼泪,无声滴落在白色床单上,真澄却没有发现自己哭了。
“告诉我,为什么?!这就是你所谓的体贴吗?让所有活着的人承受失去你的痛苦,这就是你的体贴吗?你醒来啊!回答我啊!如果你放弃回来的念头,我就追随你而去,上穷碧落下黄泉,你别想抛下我!我不管欧阳氏,不管双亲,什么也不管,只要你放弃,我就和你一起死!”
真澄猛地攫住她的肩膀,一边摇撼她,一边语无伦次,狂乱地嘶吼咆哮。
“你舍得抛下所有爱你、关心你的人在这红尘浊世吗?”
他害怕,怕就此失去她,怕来不及陪她走过余生。
特护听见咆哮响动,连忙进来,试图阻止他。
“先生,对不起,请你出去!病人的情况太脆弱,禁不起你如此剧烈的刺激。”
“不,甄蓝,你醒过来!”真澄不放弃地摇晃着甄蓝,想唤醒她。
特别护士心中懊恼,这个男人,竟是个危险的疯子。
“先生,你再不走我就叫保安了!”
哔——哔——
仪器上,心电图曲线突然剧烈地起伏,然后,蓦然归于一条绿色。
永无止境般的直线,在寂静的夜里,似通往地狱的通道。
“不!”真澄骇然惊觉,属于蓝的生命脉动,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