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间十八世纪风格的石质结构的农舍,木质篱笆圈起的小小院落,院中一口古井,几丛葱翠植物在微风中摇曳。这一点不稀奇,正是法国南部最典型的乡村建筑。可是小院的一侧,有一座玻璃钢构造、镶嵌有色彩浓郁一如梵高画作的彩绘玻璃窗,造型奇突一如鸢尾花的建筑,夺去了他的所有神魂,乃至呼吸。
这种极致的简约与后现代主义的完美结合,除了甄蓝,还会有谁?还能有谁?
真澄屏住呼吸,几乎觉得他的肺都快要爆炸了。
来自地中海的风,送来一阵清朗笑声,爽朗干净,似不含一丝杂质的水晶,剔透无比。
“这是最好的季节,我们来的正是时候。”女子优雅的声音,听来恁的耳熟,却,又陌生之极,那么轻松开怀,不带一点暗沉色调。
“喜欢的话,可以多住一阵子。”男子温柔体贴的声音,隐约含笑说。“我们有得是时间。”
真澄的心脏如遭重击,狠狠地抽紧,无法动弹。
这两管声音,这两管声音——
他缓缓地、似机械人般地,转动眼球,循声望去。
阳光微风之下,一对男女自农舍里慢慢行来。
男子颀长俊朗,金发灿烂,绿眼如碧,笑容可掬。
女子纤细娇小,面孔尖尖,皮肤雪白。剪得极富层次感的短发覆在额头上,衬得她眉如远山,眸似寒潭,美丽得疑幻似真。
蓝!真澄的唇畔逸出让他恍如隔世夜不能寐的名字。
那坐在轻便靠椅上被金发男子推进庭院中的女子,分明——就是甄蓝。
“甄蓝!”他猛地刹车,连门都等不及打开,真接从敞蓬跑车的门里翻出车外,冲向农家庭院,却蓦地停在篱笆前。
含笑而立的金发男子,是意料之外,情理之中的人——路易士·奎因。
路易士看到真澄似火车头般冲过来,他竟毫不意外,也不阻拦,只是勾着一抹意味不明的笑纹注视着真澄。
然而,坐在舒适的桃花木雕花靠背椅里的女子,一双美丽清澈、无尘无垢眼眸里的陌生,硬生生令真澄顿住步伐,喉咙干涩得几不成语。
“……蓝!”真澄低哑地呼唤,呼唤这个令他连在梦中,都会心痛难当的名字。
女子眼底浮现疑惑,微微仰头不解地问身后的路易士。
“路,我认识他吗?”她的声音清朗,略有些低沉,象是一把好听的竖琴。
路易士俯身轻吻她的眉心,没有正面回答这个问题。
“你再看看,想一想。认识不认识他。”他鼓励地扶正她的脑袋,让她直面真澄。
她微眯起眼,上下打量真澄。他的穿着随意轻便,一副游客打扮。他的面容俊雅,五官深刻,尤其一双眼睛,幽幽似海,里头仿佛有无限依依颜色,直直凝视着她,一眨也不眨。
认真看了一会儿,她缓缓摇头,唇边带笑地问真澄:“我认识你吗?你是我以前的朋友?”
这一刻,真澄如堕冰窟。她怎么了?恨他么?恨到两两相见,也不肯认他?
“蓝,你不肯认我么?”真澄强自压抑下跃过篱笆去拥抱她的冲动,迎视她水波般澄澈的眼。
她脸上流露出一缕浅浅的困扰颜色。“对不起,路说我出了点事故,一部分记忆永久性失去了,许多前尘往事,我都不复记忆。”
她是真的困扰,也略微觉得抱歉。他起来震惊又难以置信,眼睛里是无法言喻的伤心。
路说,开心的记忆,今后他会替她不断创造;而不开心的记忆,忘记了就忘记了罢。所以,过去的一切,她都不记得了,她也没有尝试去把属于她的过去找回来。现在很开心,这就够了,不是吗?
忘记了吗?真澄细细凝视她,那双美丽平静的眼眸,平静无波,不避不闪,静静回望。
良久,真澄缓缓在她身前蹲下身,执起她的手。罢了,忘记也好,记得也罢,只要她活着,一切就都不再重要。他已找到属于他的世界尽头,将生命凑成完整的圆。
就让一切,从这一刻,重新开始。让一切不快乐,都成为岁月深处的落花,随波而去,永不再返。
“你好,我是真澄,欧阳真澄。请问我有这个荣幸,能认识小姐吗?”
她展开朗然笑容,皮肤被靓丽阳光晒得微微发红,令她看上去健康无比。
也,美丽无比。
“我是蓝,宁甄蓝。欢迎来到花之坞。”
明媚的阳光,洒在三人身上,似一层淡淡金辉,晕染着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