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心正悲苦脆弱的赵桂荣看谁都像亲人,想想杜沧海还在派出所关着,杜天河也三十好几了,还单身着,禁不住一阵心酸,就拉了她的手,哽咽着问何春熙怎么在这儿。何春熙小声说在等杜天河下班。赵桂荣原本酸楚的内心,微微一喜,嗔怪地说了声这个天河,回家啥也不说。何春熙知道她指得是杜天河没回家说和她有来往的事,就小声说阿姨你别怪天河,我们俩的事,还没说定呢。
赵桂荣说你们都多大了?还没说定!
过了一会,赵桂荣又说你们认识这么些年了,也知根知底的,年龄都不小了,等哪天我跟天河说说,差不多就把事办了吧。
何春熙说看杜天河的意思,她没意见。听她这么说,赵桂荣心里,不由得就一阵舒畅,又从楼道窗户看了看外面的天,都擦黑了,就奇怪杜天河怎么还不回来。何春熙说杜天河可忙了,几乎天天加班,她回家也没事,下了班就过来等他一阵,能见上就见,见不上给他留张纸条就走。
赵桂荣说难为你了,说着,去看她正在织的毛衣,淡蓝色的羊绒线,鸡心领,挺雅的,就想起了杜天河上大学前她织了件毛衣,杜天河没带,还惹出来不少故事,就叹口气说,小何啊,难为你不跟天河计较,是个宰相肚里能撑船的人。
何春熙说她理解杜天河,毕竟大学四年,要分到哪里也不确定,他是怕耽误了她的青春。
赵桂荣越发觉得何春熙懂事,说不冲别的,就冲你一心一意等了他这么多年,他也得好好待你。
娘俩站在杜天河门口说到九点半,也没见着杜天河回来,才依依惜别了。
回家,赵桂荣就一扫出门时的满脸阴霾,跟杜建成说:你猜我看见谁了?
杜建成翻了她一眼,说:公安局长?
赵桂荣美滋滋把在杜天河门口看见何春熙的事说了,说完,长长地畅了一口气说,这段时间,家里焦头烂额全是糟心事,今天终于算是听见了喜鹊叫。
杜建成让她别高兴得太早了,以他对杜天河的了解,他要对何春熙有意,不会不回家说,也不会让何春熙坐在宿舍门口等一晚上见不着影!
赵桂荣想了想,觉得也是,第二天,就去了杜天河单位。和他一办公室的老张说,杜天河去市里开会了。
去市里开会,这说法在赵桂荣听来很神圣,就问老张怎么没去。老张给她倒了杯水,说这是市里培养提拔年轻干部的会,没他的份。
赵桂荣说:我家天河要提拔了?
老张说:那是,重点大学毕业的科班生,不提拔他提拔谁?
赵桂荣高兴得泪花都涌出来了,老张看着诧异,问她怎么了,赵桂荣着才抽抽搭搭地哭着说,要是我家沧海没事,这得多好啊。
这几天,为了杜沧海的事,杜天河到处打电话托人,老张大概也知道怎么回事,就压低了嗓门让赵桂荣赶紧擦干眼泪,别说了,万一杜沧海真被判了刑,恐怕会影响到杜天河的提拔,因为提拔年轻干部,是要政审的,杜沧海是杜天河的亲弟弟,也在政审范围内。
赵桂荣一听就吓坏了,赶紧揩干眼泪,心里懊悔得不行,唯恐自己这一来,把杜沧海的事张扬得满天下都知道了连累杜天河,千恩万谢了老张,让他跟杜天河说,下班回家,她有事找他。
回家后,一想杜沧海前路未卜不仅仅是他一个人的凶险,还要牵扯到杜天河,赵桂荣的心,就跟七上八下的,中午蒸馒头都把锅给烧干了,馒头糊成了碳球。
晚上,杜天河回来,赵桂荣第一句话就问杜沧海的事到底会不会影响到他。杜天河肯定地说不会。赵桂荣当他怕自己跟着操心糊弄自己,说你同事说的,还有假?杜天河问是不是老张?赵桂荣并不知道老张姓什么,就把他的样子描述了一遍。杜天河说就是老张,说别听他的,老张受文革的毒害比较深,直到现在还满脑袋文革思维,天上掉片树叶都怕砸着头,这都改革开放多少年了,他弟弟进城做小生意,他非但不帮忙,还把人硬生生给赶回老家了,生怕他弟弟挣钱挣出路线错误牵连到他。
杜天河语气诚恳,杜建成老两口犹犹豫豫地信了。末了,赵桂荣才提起何春熙,问他到底怎么想的。杜天河说没想过。赵桂荣就在他胳膊上拍了一巴掌:都三十大几了,也该想了。又替何春熙说好话,人家真心实意地等了这么些年,他的心就是石头做的,也该捂热了。
家里正多事之秋,杜天河不想惹母亲生气,就说您容我好好想想。
赵桂荣说麻利点想,都这么大了,家里有个大龄单身的儿子,街坊邻居都盯着的,背后里说啥的都有,赶紧把婚结了,也能让人省不少八卦口舌。
杜建成又问起杜沧海的事。杜天河说他和梁所长一天通好几个电话,正努力协调。
努力协调,就是正在办,至于能不能办成,谁也不能打包票,这些,杜建成知道,所以,心里惴惴的,当杜天河说局里给他提正科了,只是嗯了一声,算是回应,这要以往,他至少得多喝两杯酒,滋润润地上街找人杀两盘棋。可小儿子前路未卜,吃饭都没滋没味的,哪儿还有心思下棋?
3
那段时间,吴莎莎的日子,每天都是在刀尖上跑步,还是赤着脚,每跑一步,都鲜血淋漓,锥心地疼。
本来,她只想通过孙高第把杜沧海捞出来,没想和孙高第长久,可是,孙高第用提着酒上门认未来老丈人的方式,把她和他睡了的事实大白于天下,让她纵使想回头,也没有路可走了。
现在,她几乎不敢踏上挪庄那片土地,每回一次,街坊邻居的眼神,都刀子似的往她身上剜,还是带着毒汁的刀子。尽管杜沧海被派出所带走了不光彩,可她在杜沧海被抓的当天就投靠了孙高第,才是真正的道德败坏,败坏到了任何人都不需要掩饰对她的鄙夷。被大吴赶出来的第五天,她下班回来拿换洗衣服,大吴不在家,因为换了锁,她进不去,就在门外等,满院子的邻居,没一个和她说话的,她甚至听见有人说门风这东西,真是不服不行,一辈一辈地出啊。
因为奶奶在解放前操的是皮肉生意,杜沧海一出事她就委身于孙高第,在街坊邻居看来,就是水性杨花、人尽可夫的家传本性,终于暴露无遗,没人往她是为了杜沧海才这么做的上去想。
她背对着院子,脸对着自家紧锁的门,尽量避免和别人有目光接触的尴尬,可还是能感觉到背上落满了苛责中夹杂着鄙夷的目光,让她犹如背负针毡,连站在这儿的脸都没了,就低头转身了。
走到胡同口,遇见了买菜回来的赵桂荣。她愣了一下,下意识地站住了,张了张嘴,大姨没喊出来,眼眶就湿了。赵桂荣怔怔地看了她片刻,抬手就打了她肩一下,哭了,说:莎莎啊,你落井下石也不用这么快啊,大姨哪里亏待你了啊?
吴莎莎的泪水夺眶而出,哭着语无伦次地说:大姨,事情不是他们说的那样,我是为了沧海。
赵桂荣却推了她一把,毫不留情地,就好像往日胜似母女的情分,都随着这一把被推了出去,远远的,这辈子都不想再看第二眼:莎莎,你要是还知道要脸,从今往后,你就别再提沧海,就当你这辈子不认识这么个人,他也不认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