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莎莎一愣,说:你别瞎说,我比谁都幸福,真的。说着,吴莎莎张着手臂转了一圈,意思是让李向东看看她一身的名牌和首饰,意思是李向东你见过穿戴这么体面的不幸女人么?
李向东说如果你幸福,听到他回来的消息,你应该高兴地跳起来,而不是怕怕的,有怕的婚姻就是有压力的婚姻,有压力,就不会幸福。
吴莎莎愣愣地看着他,觉得有点道理,但一想杜沧海在家等着,就不敢和他多掰扯,匆忙上街拦了辆小公共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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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莎莎匆匆上楼,推开门,见杜沧海正在卫生间,坐一马扎给家欣洗澡。小兰像做错了事的小学生,怯生生地站在一边,低头用眼睄偷偷地看杜沧海和吴莎莎。
吴莎莎顿了顿嗓子,让杜沧海知道自己回来了,然后,吩咐小兰去幼儿园接家宝。等小兰出了门,她走到杜沧海身后,故做温柔地搂着他的脖子问什么时候回来的,嗔怪他也不提前说一声。
杜沧海把家欣洗干净了,用毛巾被包着拎出来,淡淡地看了她一眼,说:莎莎,我在外面打拼,不是为了让家变成这样子的。
吴莎莎也是聪明人,听出这句话里足足有一集装箱的潜台词,忙检讨说确实是自己不对,这段时间,杜沧海天天不在家,周围又都是挪庄的老街坊邻居,总是拿有色眼镜看她,玩不到一块去,就往外跑得勤了点。
杜沧海说:如果是因为这,我们搬家,不在挪庄住了。
吴莎莎原以为杜沧海至少也得跟她发顿火,没想到他会这么说,就小声说:真的啊?
杜沧海嗯了一声,问她喜欢哪一带的房子。吴莎莎一时说不上来,就试探着说:你要真想搬家,我这两天就出去看看。
虽然挪庄拆迁了,可还是原地安置,邻居虽然未必是原来的邻居了,可街坊基本还是原来的街坊,吴莎莎和他们玩不到一块去也是实情,其一,是各种历史问题,其二,杜沧海有钱,吴莎莎吃的穿的用的,都比周围的人不知高了多少个档次,和她一起玩,不自觉的,就被比矮了,所以,没人愿意凑到她跟前自找形秽。这点,杜沧海也明白,吴莎莎在挪庄没人玩,历史原因只占很小的一个部分,更多,是她优渥的生活,对别人平庸的贫乏造成了伤害。
一个群体里的异类,总是要受排挤的。
而在挪庄,吴莎莎就是那个富丽堂皇的异类,原先谁也没瞧得起的吴莎莎过上了谁也不能比的日子,难免会激起人的酸葡萄心理,牵强附会的栽赃也是在所难免,走南闯北了这么多年,杜沧海也算阅人多矣,这点道理,还是懂的。所以,他不打算责怪吴莎莎,只是觉得,在众目睽睽的挑剔和众口铄金的说辞里,吴莎莎偶尔唱歌跳舞排解一下,也是正常的,就轻描淡写地从洗漱台上拿起那些歌舞厅票根,说:以后这些地方少去。
吴莎莎像被烫了一样,抢过来,说:不去了,以后再也不去了。飞快撕了扔进马桶,又按下了冲水按钮。
两人一个在卫生间,一个在门口,呆呆站着,有点尴尬。家欣突然说:妈妈,饿。吴莎莎得了解脱似的,忙说去做饭,把家欣递给杜沧海,问他想吃什么,她去买。
杜沧海说不用了,他还有事,得出去趟,就出门了。
杜沧海是个急脾气,想换房子,恨不能立马就换是其一,其二是鞋业批发城不能没人盯,在家待太久了肯定不行,就得抓紧时间把想办的事办了,有合适的房子就买下来,让吴莎莎带着孩子搬走,免得她有点风吹草动整个挪庄的人就看得眼球痒,跑父母跟前告状,谁的日子都过不安生。
这两年,青岛开始有了房产中介市场,就在湖北路的老舍公园,干房产中介的人,像夜市摆摊似的,蹲在马路边上,前面摆了张写满了房产信息的纸,买房的人,就沿着路边这么一家一家地看,挑中意的房子。
杜沧海出了家门,就直奔这儿来了,看了半天,房子不是太小就是太旧,没合适的,就懒得往下看了,给大狮子打了个电话,让他问问杜溪,哪儿有好一点的房子卖。因为杜溪是在公交车上卖票的,接触的人多,信息来源也广。大狮子说问杜溪干什么?老夏不是干房地产去了嘛。杜沧海一时没反应过来,说哪个老夏?大狮子说夏敬国啊。杜沧海这才猛然想起来,夏敬国不在即墨路干已经有两年了,说要去搞房地产开发,还约过他,杜沧海对房地产市场不了解,没心思参与,就没往心里去。
杜沧海问大狮子知不知道夏敬国在哪儿。大狮子说前阵杜溪还遇上过他,他马上给杜溪打传呼。
没一会,大狮子就把电话打回来了,把夏敬国的传呼号和新家地址告诉了杜沧海。杜沧海本想打传呼,可又觉得,夏敬国是领他走上经商路的师傅,按说也是长辈,都这么长时间没见了,直接呼他有失礼貌,撂下大狮子的电话,就去了。
丹东路棚户区在齐东路、信号山路以东,大学路、海洋大学以北。齐东路、信号山路、大学里过去都是资本家和做学问的人住的地方,都是赭石色的欧式小洋楼,院子里老树遮蔽,有种特别的深沉之气,唯独丹东路这片棚户区,破破烂烂地夹在中间,显得不伦不类,政府有意动迁,又没那么大资金,就动员民间资本,夏敬国和他们熟,觉得房地产开发有前途,就从即墨路撤出来搞房地产了。
去年,杜沧海就隐约听谁说过一嘴,说夏敬国他们开发的房子盖起来了,当时也动过去看看的心思,可一忙起来,就忘了。
杜沧海找到了夏敬国的新家,是他自己开发的房子,留了套二百平的,装修得古香古色的,很雅致。
杜沧海来,夏敬国高兴得要命,让保姆出去买菜,非要和杜沧海喝一杯。杜沧海不喝酒,就倒了杯茶,陪着他聊天。
杜沧海问夏敬国房地产干得怎么样。夏敬国一脸神秘地说:沧海啊,你要本钱够,别做其它生意了,就搞房地产。
杜沧海说:挣钱么?
夏敬国说不是挣钱,是闭着眼往家划拉钱。丹东路拆迁,他一共投了三百万。说到这一,他拉着杜沧海站在窗口,指着前面的一片楼房说:这一片,全是我的,小的一套也得二十万,大的,差不多五十万,这一片,一共是三百来户,多少钱?你算吧。
让他说的,杜沧海心里热气腾腾,可一转念,和鞋厂的合作还不到期,心里的热度,又慢慢落了回来,说:等我忙完了温州那边,要好的话,也一脑袋扎进来,还得您老给我领路。
夏敬国说:没问题。
这时,就听里面有个虚弱的声音喊夏敬国,含混不清,气若游丝似的,但夏敬国听见了,让杜沧海等会儿,自己进了屋。
夏敬国在里面忙叨了好一会儿,出来了,推着轮椅,轮椅上坐着一个五十左右岁的女子,皮肤白白的,安详的面容里透着病气,看得出来年的轻时候挺美。
杜沧海有点诧异,但一转念,觉得可能是夏敬国的前妻,夏敬国这些年虽然没断下沾花惹草,但他对前妻和儿子还是有情有义的。就笑笑说:是嫂子吧?
夏敬国就笑了,甚至很得意,说:怎么样?漂亮吧?
杜沧海点头,叫了声嫂子好。算是打了招呼,女人含混地应了一声,少女似的,笑得很羞涩。杜沧海心里,不由得就添了几分敬意,女人结婚以后,生活的粗砺和性禁忌的打破,会把做女孩子时的矜持和羞涩**涤干净,能保持下来,需要极高的自我修养,何况她还有病在身,能保住优雅,就需要更大的精神力量了。夏敬国的前妻杜沧海虽然没见过,但道听途说也知道一些,觉得她不会老得这么优雅,这么想着,就又含糊了,看看夏敬国,想问又怕唐突,就把疑惑咽了回去。
夏敬国笑着把杜沧海介绍给女子,才说这不是他前妻,而是他的女神,前几年下乡演出,从戏台上摔下来,摔成了高位截瘫,连说话都很困难,前夫对她不好,三天两头吵着要离婚,夏敬国听说以后,去把她前夫打了一顿,让她和前夫离了婚,娶回来,觉得这辈子也算是圆满了。
听夏敬国絮絮叨叨说这些,女子脸上微微泛红,有点不好意思。夏敬国问她要不要看电视,她点点头,夏敬国打开电视,给她调到喜欢的戏剧频道,满屋子是青衣花旦声情并茂的咿咿呀呀。杜沧海突然就恍惚了,突然想流泪,因为他看见了夏敬国满眼是爱的目光,一遍遍地抚摸过女子消瘦的肩头。
他没有问,但可以肯定女子就是让夏敬国坐了十四年牢的女一号,大概,这就是地老天荒的爱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