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来,接下来的日子,他本该陪陈小茼去看家具的,可他一点心思都没有,每次,都是陈小茼看到喜欢的家具,拍照片从微信上传给他,他也觉得好,就让陈小茼买下来,让商场给送过去。其实,他和陈小茼都很清楚,那些照片传不传给他看都无所谓,因为他心思不在这上面,但是,他们又必须做点什么,证明他们在一起朝着婚姻的方向努力,谁也不曾犹豫过。
林海特特别累的时候,就去新房看看,看见陈小茼蚂蚁搬家一样,把家具和家电买齐了,连床都铺好了,特别累的时候,他就躺在上面,看天花板,有一次,躺着躺着就睡着了,等醒了,看见陈小茼也在,躺在身边,也睡着了。
她睡着的样子,安宁极了,像一只沉睡在午后阳光里的小猫。他不忍心叫醒她,就侧身躺着,一动不动地看她,看着看着,突然,陈小茼眼角溢出了泪水,他才知道,陈小茼根本就没有睡着,她只想在他身边安静地躺一会,像一家人、像夫妻那样,躺在一张**午休。他心脏的位置,一阵剧痛,猛地把她揽在怀里,狠狠地抱着,就那么紧紧地抱着,不说话。
后来,陈小茼说,其实她每天都去新房那边。
林海特说其实他也是。后来再去,他就每天买一束玫瑰,放在茶几上。第二天在去,就会看见他昨天买的玫瑰,已经被陈小茼插在花瓶里了,美得无与伦比。
但,关于结婚,谁也没提。心照不宣似的,晚上陈小茼也不再约他,因为每天下班,林海特都会去给高程程做饭,然后,陪她吃完,再陪她看完电视,等她上床睡了,就悄悄离开。每次开车走在黑夜的街上,他都像站在茫茫的原野上,知道自己想往哪个方向走,也知道去哪个方向有幸福,那就是和陈小茼结婚,不去理会高程程,这在法律上,毫无瑕疵可言。可高程程怎么办?她像受了惊吓的小动物,每天蜷缩在家里的某个房间里瑟瑟发抖,好像活着的最大意义和幸福就是等他下班回来,他就是她唯一的阳光和安全感,如果他现在弃高程程不管不顾,她的人生会怎么样呢?他想过,甚至,有天晚上他特意试了一下,下班没去高程程那边,结果,天黑以后,高程程满大街乱跑呼救,说有人在追杀她。后来,有人打了110,警察打电话找到了林海特,说像高程程这样的病人,如果没人照顾,任由她上街乱跑的话,太危险了。
去派出所领高程程的路上,林海特万念俱灰,尤其是高程程在派出所一见着他,就扑过来,拉着他的手,再也不肯撒开的时候,林海特觉得,整个世界都是在摇晃的,他想发火,想呐喊,却不知道该喊给谁听。
如果他不管高程程,毫无疑问,她就完了,医生这么说,警察也这么说,可他只是她的前夫,一个有了新的爱情彼岸了的前夫。这些,他知道、苏大云知道、陈小茼知道,所有人都知道。他想问这个世界,问所有的人,他该怎么办?是放弃幸福还是放弃作为一个人的良心以及男人的责任。
他也知道,除了自己,别人给的,都不是正确答案。人生是自己的。
他每天想啊想啊,常常把自己想得泪流满面,和陈小茼在一起的时候,他甚至不敢直视她的眼睛,怕在她柔柔的目光笼罩里,会把持不住流下眼泪。所以,他总是看着看着她,就笑了,去看天空,或者,别处。有时候,陈小茼也会和他一起去父母家,她去了,苏大云对她的好,好到了小心翼翼,好到了犯贱的程度。林海特是明白的,这是因为苏大云比谁都明白,在这场感情的角逐里,陈小茼已注定将成为被牺牲的那个,所以,苏大云努力地、竭力地对她好,以弥补内心的愧疚,好像陈小茼是被后妈虐待大的孩子,而苏大云就是那个终于良心发现到了放下屠刀立地成佛的狠毒后妈,仿佛发着狠地对她好,要把曾对她的不好全给补回来。陈小茼是聪明的,所以,苏大云越是对陈小茼好,陈小茼的眼神就越是忧郁,如果没有节目先提要讨论,也不录节目,林海特就待在律师事务所,不去传媒公司,他怕看见陈小茼柔情似水的眼神里的悲伤,像漫无边际的洪水,淹没他。
很多时候,林海特就觉得内心有个自己,在不停地扇自己耳光,一边扇一边说林海特你这个猪狗不如的混账东西!
那段时间,他每天中午都会抱一大束玫瑰去他们的婚房,陈小茼总是在的,总是一听见钥匙在门上响,就跳起来,等着门开,然后把自己塞进他的怀里,让他连同玫瑰紧紧地拥抱在一起。
她把林海特买的玫瑰,一朵一朵地插好,以前的玫瑰,有的已枯萎了,她也不扔,摆在阳台上,一排排的,像倔强而不肯凋零到毁尸灭迹的爱情。
有一次,她问林海特为什么要每天都买玫瑰花。林海特就嗅着她头发里的清香说因为玫瑰代表我爱你。她就笑,静谧地笑,像一朵开放在暮光里的玫瑰。林海特捏着她的鼻子问笑什么。她望着他,笑了,跳起来,抱着一束玫瑰说:“海特,我们去登记结婚吧。”
他恍惚地啊了一声,说好啊。
就去了。
这是个冬天的末梢,阳光像温柔的手,抚摸过林海特的车以及他们的面庞。他们没有说话,只是微笑着,望着前方。后来,他们进了婚姻登记的大厅,领了表格,填好,拍了照。陈小茼拿着看了一会儿,突然仰起头,笑了,说:“好了,海特,我知道你爱我。”
林海特说小茼。
陈小茼仰起脸,说:“其实你问我笑什么的时候,我想告诉你,不是所有玫瑰都为爱情盛开。”说完,眼泪像一群顽皮的孩子,从她眼里奔跑出来,她揩了一把,自言自语似的说了句真讨厌,转身就跑掉了。
是啊,林海特想,那些占满了房间的玫瑰,其实是他对陈小茼的歉意和忏悔。陈小茼善良,爱他,所以,陈小茼懂他。没有林海特,尽管痛苦,但至少她还可以正常生活,而高程程不同,没有林海特,她的人生就只有毁灭。回家以后,她和陈明道这么说,她爱他,就不想让他活在愧疚里。
那天,她穿着原白色的亚麻短风衣、洗白的石墨蓝牛仔裤和白色的板鞋,无声无息地从林海特眼前跑过,像一抹明亮而干净的晨光。
林海特举起手,微微晃了几下,泪如决堤。在这世上,有一种爱,叫知道就好。
5
很长一段时间,除了录制节目,林海特不再去海茼传媒公司,再一次失去陈小茼,悲怆排山倒海地扑上来把他打垮了,一想起陈小茼,想起她的眼神,他的心脏就遏制不住地疼痛。
录制节目前要筛选案例,确立选题,都是林海特把一堆案例通过电子邮件发过去,陈小茼筛选出其中几个,在微信上和他说一声,林海特也说一下自己的意见,陈小茼就开始操作剧本。作为法律专家,录制节目的时候,林海特是要出镜的,陈小茼是总制片,负责现场和幕后的各种调度。林海特来,她和他打个招呼,就去忙自己的,好像他不过是个普通的合伙人,或为她所尊敬的节目嘉宾。
坐在镜头前,一想到陈小茼正坐在监视器前看着自己,林海特就会胃疼,疼得他不得不录着录着节目,就捂着胸口停下来,下次再去,节目组就会提前给他备好胃药,其实,胃疼是一种精神病,只和情绪和精神有关,不见或没想陈小茼的时候,他的胃,安好得让他都不晓得身体里还有一个叫做胃的器官。
他们制作的节目越来越受欢迎了,全国十几个地面频道在购买播出,收入也很可观,陈小茼的欠债,也还上了,抛去给报社的利润,公司帐上还有不少盈利,陈小茼说,如果林海特需要,可以拿去创办一个属于他自己的律师事务所,林海特突然落泪,说:“小茼,如果没有你,就算我能重新创造一个新世界又有什么意义?“,
陈小茼霎那就愣了,然后,转身走开。不想让他看见自己的泪流满面。
高程程的病越来越严重了,严重到白天身边没人也会往外跑,一看见满街的人,她就会惊慌失措地跑,嚷着有人在追杀她,林海特只好让把她接到父母家,有苏大云在,高程程就不怕了,那段时间,大家经常可以看到,个子高高的高程程像小孩一样,跟在苏大云身边,去幼儿园接高桥,去菜市场买菜,虽然她的记忆开始混乱而模糊,已经记不清林秋红是谁了,但看着她,还会莫名其妙地来气,林秋红就住回自己别墅了。
不忍心把高程程丢给父母照顾,林海特下班也会回家陪陪高程程,或带高桥出去玩,等他们都睡了,再开车回他自己的家,躺在陈小茼布置好的房间里,想她,尽情地想她。
有天周末,他带高桥去海边玩,高桥突然问,妈妈为什么要叫他叫小弟弟。林海特挺吃惊的,说妈妈和你闹着玩吧?高桥摇摇头,说妈妈经常抢他的冰淇淋吃,还说小弟弟吃冰淇淋吃多了会闹肚子,姐姐是大人,可以多吃。
回家,林海特就特意试探高程程,问高桥是谁,高程程一本正经地说我弟弟啊。林海特指着自己说我呢?高程程歪着头看了他一会,不太肯定地反问:“哥哥?“林海特又问苏大云和林建国是谁。高程程开心地笑了,说:”我们爸爸妈妈呀。“
林海特突然难过,尽管他已和高程程离婚,尽管高程程曾有这样那样的种种不好,可看她变成这样,还是很难过。就默默看着她,半天没说话。
转眼,夏天就到了。这天上午,林海特正在准备第二天出庭用的资料,陈小茼突然跑进来,说:“海特,俞大风出事了。“
林海特一愣,说:“大风不是在美国吗?“
陈小茼说他回来了,昨天夜里他涉嫌酒后驾车,把田宝撞死了,从酒吧门口的监控上看,田宝也喝大了,俞大风开车要走,田宝在车前面拦着不让,结果绕来绕去就撞上了,她已经去拘留所看过他了,俞大风精神状态很差,好像一心求死,在拘留所里大喊大叫的,像个疯子,说撞死田宝不是意外,是故意的。
林海特说他这么说的目的,是不是想让你原谅他?毕竟当年你妈是因为田宝闹到门上才出事的。
陈小茼觉得不是,说俞大风回来都半个月了,谁也没告诉,连出事以后都没让警察找她,还是警察从他随身携带的离婚证上查到她信息,才联系到她的。她觉得俞大风对人生好像心灰意冷,一心求死。林海特问:“他为什么要这样?“
陈小茼说柯栗在美国肝病复发,去世了,俞大风语言不通,又不能吃苦,天天泡在赌场里,把美国的农场输掉了,他是走投无路了才跑回来的。
两人边说边往拘留所去,到了,林海特出示了证件,说想见俞大风。没一会儿,民警出来说,俞大风说他谁都不见,人他已经撞死了,不需要律师辩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