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胡又说别看我不是你亲生的爸,可我一直拿你当亲生闺女。
“知道。”
“你是不是心里装着什么人没放下?”
胡美杉知道老胡指的是宴老师,就笑,说:“爸,您想哪儿去了,虽然我没读多少书,可开这间馄饨馆,我什么人没见过?见得人越多我就越明白,看得越明白我就越轻易看不上哪个人。”
老胡想了想,觉得也对,他二十上下岁那会,走在街上,满马路的姑娘,看着哪个都想要,可依他在铁路货场当老搬的身份,轻易不会有哪个姑娘跟他,直到别人给介绍了胡美德他妈,比他还不如,小时候跟她爸去车间玩,被机器震坏了耳朵,几乎听不见声音,就业也没单位要,最后去了街道办的工厂,像所有长期有听力障碍的人一样,她说话声音大大的,音调也怪怪的,在恋爱上就不那么顺溜,后来有把她人介绍给了老胡,那会老胡才二十四岁,让女人想得整夜整夜地睡不着,见她模样还挺好,就主动忽略了她耳朵不好这事,就算相中了,把婚也结了。直到胡美德十二岁的时候,有天她出门,没听见汽车鸣笛,车祸去世了……一开始他想自己带着胡美德过,不再找了,可事实告诉他,不行,因为他三班倒,只要他一上中班和夜班,胡美德就和街上的野孩子打成一片,都快成派出所常客了,再这么下去,儿子就瞎了,就到处托人介绍对象,找来找去,才知道找个合适的再婚对象,比年轻单身时找对象难多了,原因也简单,像他这年龄找对象的,不是离婚的就是丧偶的,大都拖家带口,现实得很,相貌和爱不爱,都不怎么去想了,可一定得适合过日子,这要求看起来简单,操作起来真难啊。还好,老天还算是看顾他,有人给介绍了胡美杉的妈妈,那会,她刚离婚,介绍人说了,离婚不是她的原因,是长期夫妻两地分居,胡美杉他爸在外地有了外遇,胡美杉他妈耗了两年也没把他的心耗回来,就在离婚协议上签了字。那会,胡美杉才七岁,已经记事了,知道妈妈再婚,纯是赌气,刚离婚那会,她妈妈跟神经质了似的,只要谁跟她提离婚的事,她都要赶紧解释,不是她的错,是男人有了外心,男人有了外心也不是因为她不好,是外面那个不要脸的女人缠得太紧了……听第一二次的时候,胡美杉觉得爸爸好可恨,听遍数多了,看人跟看神经病似地看她妈的那眼神,就觉得妈妈真丢人。直到二十多岁,胡美杉才明白了妈妈的神经质其实是怕人因为离婚怀疑是她品行不端,更怕人因为离婚就让人当成被甩了的垃圾货,所以她才一拿到离婚证就托人介绍对象,就是为了证明给那些长舌头的街坊邻居看,虽然她让男人甩了,可她不是没人要的垃圾货,和老胡结婚以后,她一本正经地端庄贤淑,绝不让任何人挑出半点不是,没几个月就把胡美德从街上的野孩子堆里彻底抠出来了。直到现在,老胡依然坚信,如果不是娶了胡美杉她妈,胡美德这儿子,绝对是给监狱准备的,连街坊邻居都这么说。只可惜啊……胡美杉他妈才让他过了四年好日子,就生了病,他带着她去上海去北京,都治不了,后来胡美杉她妈说不治了,回家。老胡不行,象抱着自己的命一样抱着她,不让她离开医院半步,胡美杉她妈就不吃饭了,肺癌晚期的患者,本来就让痛给折磨得不像样了,才一天不吃饭人就不行了,老胡没辙,只好应了她,从上海回来,还不到一周,人就没了。其实,他也可以再娶的,可两个前妻都没了命,他开始怀疑自己命里克妻,不敢再娶了,再说也没看得上眼的,就算了。
3
日子一天天晃过去,对爱情,胡美杉很少去想,不有人说了嘛,每个人来这世界的时候,上帝都给配好了另一半,早晚有碰到一起的时候,既然他还没出现,想再多都是徒劳,还不如留着精气神琢磨点小菜挣钱花呢。在研究美食上,她是个有天赋的人,在外面吃了好吃的,或是电视上演好吃的,只要反复琢磨,再试验几回,就能做得色香俱全,让人竖着大拇指叫绝,所以,美杉小厨里让人叫绝的不仅是馄饨,还有让人眼花缭乱的小吃,尽管如此,美杉小厨不卖酒,因为以前吃过卖酒的亏,夏天的时候,酒客叫几个小菜,一坐就是半天,害得来吃馄饨的人都没地坐,还不能催,一催酒客就仗着酒性子扯嗓门,索性一了百了地不卖了。
每当琢磨出好吃的,胡美杉的心情就像长天上飞过的一团棉花糖,美得松松软软的,嘴角抿着一抹笑,或许因为心情放松吧,这一二年胡美杉比过去丰满了一些,尤其是胸,丰满得像两只充分发酵的馒头,把衬衣的第二和第三只纽扣之间撑开了,微微地张着嘴,像鱼,很性感,惹的丹东路上的女人直撇嘴,议论说没结婚的女人**大成那样,还不知是什么人给啜摸起来的呢,然后就不怀好意的笑,把美杉小厨的那几个常客给挨个琢磨一顿,觉得都有可能,她们还觉得,胡美杉挺那么大**穿衬衣,就是为了走光吸引男人的,你当男人们爱去美杉小厨真是因为她包的馄饨做的小菜好吃啊?还不是冲着她胸前那两坨颤巍巍的肉去的?
有时候,贾文莎也会连吓唬带羡慕地说胡美杉,你身上的肉可真会找地方长。
贾文莎虽然从小娇生惯养,可绝对没娇生惯养成见只蟑螂都要大叫一声昏过去的民间公主,不管说话还是做事,统统破马张飞的让人打怵,就连当年和胡美德结婚,也是生生从胡美德前女友手里撬过来的,用她自己的话说就是她不敢说天下都是老娘我的,但是只要在老娘势力范围内,只要是老娘喜欢的,就得一定是老娘的。胡美德没发胖那会,长得很像年轻版的周润发,不仅五官,连神采都酷似,所以,身边的姑娘多得啊,用老胡的话说,就像围着臭肉的苍蝇,直到贾文莎出场。至今,贾文莎都说,她是腰别两把菜刀,杀退情敌无数才把胡美德搞定的,所以,单是冲这份本领,就没人敢小瞧她。
胡美杉就笑,说胖女人发家,娶我就等于是娶了个吉祥物。
贾文莎就哼哼地冷笑,说要真这样,男人就甭奋斗了,娶个老婆,先喂成弥勒佛再出去奋斗才靠谱。
陆易州正在吃馄饨,原本有些郁郁,听了姑嫂俩的叮当,就觉得即搞笑又可笑,见贾文莎不时瞥自己一眼,就觉得她们说这话题的时候如果显示出自己也在听,有点不切当,就掏出手机,找了支歌,塞上耳机,边听边吃。过了一会,胡美杉端了一小盘凉菜放到他桌上,笑着说:“小陆,帮忙尝尝味道怎么样?”
陆易州一直是胡美杉研究的新品小菜的试吃员,试吃不收钱,但必须对口感保持实事求是的评价。那道凉菜是胡美杉跟韩剧里学的,用粉丝海鲜黄瓜丝和火腿司再加蒜泥和沙拉酱等做的冷拌菜,好吃得让陆易州差点连舌头一起咽下去。
贾文莎就睥睨着他,用带了些揶揄的腔调说:“美杉,这谁呀?夸起人来这么不节约力气,该不是看上你了吧?”说着冲陆易州笑:“男子汉大丈夫,看好了就直接点,别遮遮掩掩的。”
因为不善于开玩笑,陆易州一下子就尴尬了,幸亏嘴里含了一只馄饨,就假装被烫了的样子,支吾着不说话,贾文莎闲得无聊,就爱开着玩笑把人往死胡同里挤,见他尴尬得狼狈不堪,就更来劲了:“还不好意思了呀?要不要我帮你说?”
胡美杉知道陆易州虽然嘴笨但很敏感,怕贾文莎把他挤兑急了往后不好相处,就忙替他解围:“嫂子,人家小陆有女朋友了。”
贾文莎像被戳了一针的皮球,一下子就泻了气:“真的啊?”
“真的,小陆带她来吃过好几次馄饨。”胡美杉说着看了陆易州一眼:“小陆,最近怎么没见着你女朋友?”
“素素学校最近忙得很。”说着,就匆忙结了帐,冲她俩笑笑就走了。
望着他的背影,贾文莎自语似地说肯定拉倒了。
“别瞎说。”胡美杉收拾起陆易州的筷子碗,有点失神地沿着陆易州的话分析:“他女朋友是当老师的,叫素素。”
贾文莎睥睨着他,用鼻子笑了两声:“还素素呢,叫肉肉也没用了,肯定拉倒了。”
胡美杉抱着陆易州用过的碗,直扑扑地看着贾文莎,想起了陆易州表妹小禾说的,陆易州和他女朋友成不了,就揣了一丝丝阴暗的期冀问:“你为什么这么肯定?”其实她自己心里明白,她只是想把小禾的分析再往结实里推一步。
贾文莎说不管男人还是女人,谈恋爱的时候,只要和别人解释恋爱对象最近忙得见不着影,那就一定是被人甩了,自己还心有不甘,正垂死挣扎着挽回呢,所以才留个对方最近很忙的活口话。
胡美杉恍然大悟地点点头,慢慢笑了,嘴巴跟下弦月似的,冲贾文莎竖了一下大拇指。贾文莎得到了鼓励,就更来劲了,继续白话说结了婚的人,只要是反常地单蹦着回父母家,一般也是闹了别扭没和好的兆头。见胡美杉咧着嘴笑,就主动交代说我和你哥吵架了。
贾文莎和胡美德经常吵,尤其是胡美德接管贾家烤鸡店以来。
因为长得帅,胡美德很要好,也就是说爱美,衣服非名牌不穿,爱干净,本以为不干列车员了,就可以天马行空地到处玩了,可没成想当了当老板一点也不像之前想象得那么好玩,整天得在店里守着,和画地为牢没什么区别,更让他生气的是经济大权不在他手里,每天傍晚贾文莎准时出现在烤鸡店,收走营业额,只给他留点烟酒钱,理由是每个男人心里都有个锁着魔鬼的笼子,男人兜里有钱,就是有了开笼子的钥匙,所以,她可以给胡美德买名牌衣服名牌腰带名牌手表等等的一切,但不能让他兜里有多余的钱,可胡美德虚荣,死要面子,和他一起跑车的哥们动辙来店里找他,人家来找他玩,还好言好语地恭维着说哥们当老板了,别光顾着自己人五人六的,记得提携提携哥们出去见见世面啊,作为男人,他总得仗义点,哥们来了马屁咱也让人家拍舒服了,总不能让人空着肚子走吧?前呼后拥地出去吃饭,一群大老爷们总得点菜要酒吧?兜里没钱怎么结帐?就和贾文莎软磨硬泡,贾文莎死活不吃他那一套,胡美德就在店里的收银机上打主意哦,因为这,几年的空,贾文莎开了五个收银员,因为她们原则性太差,总能让胡美德抠出钱去。
为了钱胡美德啥招都使过,包括要离婚,回丹东路和老胡在一张上床挤,贾文莎给老胡打电话,具体因为啥闹别扭不提,就说如果胡美德继续胡闹,她就不客气了。老胡嗯啊了两句,敷衍说有事好商量么。贾文莎说这事没得商量,如果胡美德再不回家,她就去把丹东路的玻璃砸了,如果砸了玻璃他还不回家,她就把丹东路的家点把火烧了。
老胡装出一副被吓得要命的样子,心里却说,吓唬谁呢!
老胡对贾家一直有说不上来的抵触,按说,胡美德娶媳妇,应该把婚结在他家,他也张罗着收拾房子了,可贾文莎不干,说住大房住习惯了,不想来丹东路和他们挤,老胡就黯然地罢了装修的手,听胡美德说贾家单是客厅就比他们整个家都大。可他家房子建筑面积才75个,还是一楼,采光不好,让原本不大的房子,显得就更是逼仄了,想想贾家二百多个平方的豪宅,老胡的心,就跟一间见不着阳光的浴室似的,黯淡得湿漉漉的,遂叹气随他们去吧,反正不管儿子把婚结在哪儿,都是他的儿子,可最让他生气的是孙子出生以后,老贾居然不征得他这个爷爷的同意,就自作主张给孙子取了名字,叫家宝,说意思是家里的宝贝。老胡气闷得很,家宝家宝,什么家里的宝贝?明明是想表明孩子是他们贾家的宝贝吧?因为家和贾是谐音,老胡越想越气,心里过不去,就像祖坟让人给挖了,就攒足了力气,在孙子的满月酒上,跟老贾干了一架,孙子必须改名,什么家宝?叫天宝,孩子是上天恩赐的宝贝!
从那以后,老胡和老贾就不说话了。见面头碰得咣咣响也当对方是空气。为这,贾文莎和胡美德吵过也为他们斡旋过,结果却是越弄越僵,索性就随两个老犟头去了。
所以,胡美德以离婚为要挟索要店里的财务权,住在丹东路不回去,作为父亲,老胡只是象征性地劝了他几句,儿子不听,老子就做一副无可奈何的样子不管了,其实,他本意是借着机会杀杀亲家老贾的威风,别以为你家有钱有产业,我儿就得给你做奴隶,切!你再有钱我也没放在眼里!就放任了胡美德在家赖吃赖住,扔着烤鸡店不管。
而且也真如他所想的,贾文莎也没来砸窗玻璃点房子么,老胡有点小得意,可后来,事实告诉他,他小瞧贾文莎了,有天晚上,九点刚过五分,一块半截砖头,砰地一声,就穿窗而入,然后一根竹竿挑了一挂点了火的鞭炮就从窗户探了进来,在楼房里放鞭炮,一回音,动静就大得惊天动地,把楼上的小两口给吓得鬼哭狼嚎的,在丹东路也算个横人的老胡,彻底没了脾气,作揖打拱地求胡美德,赶紧滚回家,给他留半张老脸把剩下的光阴在丹东路上混完了,而且下了死命令,往后不管他和贾文莎怎么吵着怎么闹,都不许往丹东路跑!他老了,经不起闹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