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秋萍对老胡家的架构还不熟,只把灶间和卫生间里里外外看了个遍,虽然没找到人,但他笃定是老胡这根城市老油条是在耍气她:“你把他们藏哪儿去了?”说着,眼泪就晃啊晃地要往下掉。
老胡这辈子什么都不怕,就怕女人哭,女人一哭,他就手脚发麻,趁着何秋萍的泪还没滚下来,他连忙投降说:“告诉你吧小陆妈,这俩孩子的婚是结定了,俩人为了躲你,跑外地去了。”
何秋萍的脑子又嗡地响了一声,开始呜呜地哭,老胡起身,拖了把凳子给她:“坐下慢慢哭,等你哭够了,喊我出来。”说着就进了灶间,忙叨叨地收拾灶台。
何秋萍在外面把玻璃隔断拍得梆梆响:“你这是欺负我乡下人!”
老胡说:“我欺负你?那也得是我闯你家去吵,吵你凭啥门缝里看人瞧不上我闺女,我去了吗?倒是你,跑我家搅和我,还跟我整猪八戒打败仗倒打一耙!”说着,老胡出去门,拿铁钩子勾着卷帘门往下拉,何秋萍循声望去,见他在拉卷帘门,吓得一下从椅子上跳了起来,哆嗦着手指着他:“你拉门干啥?谋害我?”
老胡懒洋洋地瞥着她:“谋害了你我有啥好处?没人奖金子没人奖银子,就有政府奖我一颗枪子,我有病啊我?”
“为了让你闺女顺当地嫁给我家易州。”何秋萍嘴里这么说着,但已经不再担心自己的安危了,老胡说的没错,俗话说杀人偿命,冒这么大风险,没点好处,谁也不干这档子事。
“不谋害你我闺女照样和小陆结婚。”老胡把卷帘门拉到底,从里面别上:“现在你不也没同意么,你一当妈的,小陆也不能刀架你脖子上逼着你同意,这不,就带我家美杉上外地散心去了,为的就是躲着你。”
何秋萍气得不知如何是好,只有用手背一下一下抹眼泪的份。
老胡拖把椅子坐下,说:“我这人好面子,在这街上生在这街上活到现在,拉门是不想让街坊邻居看见咱俩吵架。”
老胡看着她,想怪不得她儿子能考上大学念研究生呢,是这当年的聪明,遗传给儿子了,在看看何秋萍的眼泡肿得像水蜜桃,在一张被太阳晒得黑糊糊的脸上,特别扎眼,心里就生出了一丝怜悯,遂叹了口气,说:“小陆妈,我知道你们这些乡下人,儿子考上大学就当跳了龙门了,再念个研究生,你们就当光宗耀祖,只有皇帝的闺女能配上他了,可你也不想想,不就个研究生嘛,你上人才市场去看看,一抓一大把,跟夏天的韭菜似的,不值钱。”
“不值钱你闺女还死缠着我家易州不放?”对老胡的这套理论,何秋萍很生气,觉得他简直是大放厥词。
“你错了,小陆妈,我就是想告诉你这俩孩子好上的渊源,还真不是我家美杉缠着你家小陆,是小陆看好我们家美杉了,天天来我家吃晚饭,这一盯就是两三年,我家美杉让他给感动了,就应了他。”老胡说这番话的时候,语速很慢,因为他需要边说边加工,显得真像那么回事。
何秋萍用眼白很多的眼神瞪着他,也不说话,那意思好像是你编吧,使劲编,反正我不相信。
老胡就顺了她的意,继续往下说:“你别当就你不愿意认我们家美杉,我还不愿意认你们家小陆呢,我在这条街上住了这么些年,啥人没见过?越是像你们家小陆这样的书生,女人越不能嫁,老话不说嘛百无一用是书生,手无缚鸡之力,说的还是书生,我们单位里也有,看着文质彬彬的,挺好,可真要过日子,还得是粗人,啥都拿得起来放得下,不像文化人似的,瞎讲究,跟他们过日子能累个半死还不落好。”
虽然何秋萍没看好胡美杉,可听老胡说他还没看好陆易州,她反倒生气了,觉得他这是吃不着葡萄就说葡萄酸,故意地贬低陆易州,就一扭头,看着墙角的天花板说:“那你就让赶紧让他们拉倒。”
“这我说了不算。”老胡说。
两个人像斗累了的公鸡,谁也不理谁。
何秋萍又抹眼泪,说要是老陆活着,看陆易州现在这德行,肯定得气得七窍冒烟。老胡承认,陆易州自从生了那场病之后真变了,变得不像以前那个陆易州了,就说你们家小陆生了一场病把自己生变性了。
何秋萍的眉头就拧成了一个疙瘩:“生病?你说易州生病了?”
老胡这才想起来,当初胡美杉之所以去医院伺候陆易州,就是因为陆易州怕她担心,不想让她知道,可话已经说出来了,老胡收不回来也不想往回收了,反正还能说明胡美杉对陆易州的哈怕,何秋萍少些抵触,就拍了一下脑门说说漏了,小陆怕你知道了跟着担心,不让告诉你。
“不厉害能怕你担心啊?”老胡说:“厉害!肠子都切了一截去。”
一听儿子的肠子都被切了一截去,在何秋萍的一颗母亲心里,那疼就相当于没打麻药直接从她肚子里生生扯去了一截肠子,哭着问老胡陆易州到底得了啥病,还得把肠子切一截去。
老胡就说:“肠胃炎,听说肠子里还有息肉。”
何秋萍泪下滚滚地说这个孩子,咋也不告诉我。然后问他住了多长时间的院,都怎么住,谁伺候的。
老胡说除了我们家美杉,还能有谁伺候他?老胡夸张地比划了一下:“小陆住了半个月的院,我这店半个月没开张,美杉一天24小时泡在医院里,给小陆挖屎端尿的,全她一个人。”
何秋萍泪如雨下哭着说谢谢。
“你也甭说谢谢,只要不拦着俩年轻人好就成。”
因为对胡美杉照顾陆易州的感念,何秋萍对老胡也没那么抵触了,慢慢地,平息了哭,和老胡闲聊了一会,老胡就说学校领导看陆易州是块可造之材,给他延长了病假,让他安心准备明春的博士考试。
一说博士考试,何秋萍又翻了他一个白眼:“你闺女和易州住一起了吧?”
老胡啊了一声,有点尴尬,不知怎么回答才好,毕竟他是女方父亲,在回答自己闺女到底是不是未婚就和人家儿子同居了这件事上,挂不住面子。何秋萍似乎也看明白了这点,就不满地说易州怎么说也是年轻轻的大男人,身边睡着你闺女,他要是有心学习他就是神仙了。
老胡也生气了,说:“小陆妈,我觉得一个一个乡下女人供儿子上大学读研的挺不容易,今儿我特迁就你,不信你去街面上问问,我老胡到底是不是个吃素的,谁敢当面翻我个白眼试试,今天,就因为我疼美杉,觉得俩孩子情意相投挺不容易的,你冲我吆来喝去为了孩子我也咬咬牙把这口气咽了!可你要再这么本末倒置地不讲理,你小心我按不住脾气!”
何秋萍也在心里哼了一声,心想你摁不住脾气能怎么着?有本事你打我啊。
老胡气咻咻继续说:“按说没结婚你儿就把我闺女的便宜赚了,应该是我找你们算账才是,你可倒好,倒打到我脸上来了,天底下有你这号的吗?我家好端端的闺女儿睡了,还成我理亏我对不起你了!!!”
何秋萍让他数落得没话了,边摆出一脸不屑于计较了的表情。
老胡想现在不是生气的时候,这乡下老太婆本来就就得自己儿子娶胡美杉可惜了,他再呛着茬硬上,把她得罪狠了,怕是以后胡美杉没好日子过,就也强忍了这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