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秋萍隐约感到自己已经闯祸了,看了陆易州一眼,没吭声。
陆易州说就是黄豆上的一种虫子。然后拿中指比划着说:“长大了就这么大,秋天就变成金黄色,胖胖的,满肚子都是脂肪,钻到土里冬蛰,等春天来了变成蛹,蛹再变成大蛾子下籽。”陆易州边说边一脸神往地说小时候,他最喜欢干的事情就是跟在耕地的拖拉机后面跑,因为能捡到被翻出来的胖豆虫,拿回家,洗干净了,用油炸一下,香得啊,能让人连舌头一起咽下去……
不用再问,胡美杉也猜得出来,何秋萍肯定是把海参当成坏了的豆虫倒马桶里去了,就后悔没跟何秋萍说那是发好的海参,因为这段时间以来,为了让何秋萍尽快接受她这未来的儿媳妇,不管何秋萍多闲,一天三顿饭都是她做了送上来,晚上上来再把海参切成末,用鸡蛋炒给陆易州吃,每次,在客厅里看电视的何秋萍都是睥睨厨房几眼,不问也不吭声,更不踏进厨房半步,总是远远看着,表情平淡得都有些冷淡了,因为她越来越讨厌胡美杉了,晚上上来鼓捣个鸡蛋给陆易州吃了后就不走了,堂而皇之地和陆易州睡一起,没人看见,她在这儿住也就罢了,可未来婆婆守着,她咋这么就脸皮这么厚呢?白天,何秋萍跟陆易州唠叨过,陆易州好像没听见一样,不吭声,何秋萍就会大声说胡美杉这是故意气我!明知道我不喜欢她,还故意在我眼前晃来晃去的,明目张胆地宿在这儿,就是跟我示威!陆易州就不再接她茬。何秋萍知道,儿子只要这表情一端出来,她再执著于找胡美杉的短处,就得呛呛起来,就问陆易州胡美杉每天晚上给她炒的那碗鸡蛋是治什么的。陆易州愣了一会,说恢复肠胃功能提高免疫力的。当时,何秋萍就哦了一声,也没往深里问,今天才晓得那是海参炒鸡蛋,虽然海参具体多少钱她不知道,可她知道这东西很贵,就悻悻地看着拿着空瓶子站在厨房门心疼不已的胡美杉,满肚子都是警惕,因为晓得胡美杉一直在忍她,这会可算确凿得抓着她不是了,肯定不会轻易放过去,索性就先下手为强了,冷冷说:“家里又不是就你俩,你为啥不写俩字贴在瓶子上?你还真拿我当不识字的农村妇女了?”
胡美杉既心疼又生气:“阿姨,是我不周到,以前就我和易州,没想到还有别人来,就也没多考虑。”
“谁是别人?”何秋萍这会是真火了:“我是别人吗?我是易州的妈,按理说你还没嫁进来,你才是别人呢。”
陆易州听不下去了:“妈!您把海参当垃圾倒就倒了,也没人说您,您干嘛这么风声鹤唳的?”
人心里一旦装着机警和愤怒,是很脆弱的,陆易州这么一说,何秋萍直接就擎不住了,嚎啕地就哭了,说:“易州,我是发现了,自从你有了对象,你妈做事就没个对的地方。”说着,坐在沙发上哭老陆,有面纸也不用,用袖口在眼上抹来抹去,为这,陆易州说过她,说不管擦嘴还是擦脸,用面纸,别拿袖口,何秋萍却说袖口脏了洗洗就成了,面纸还得花钱买,她去街对面的小超市看过,面纸老贵了。
坐在沙发上哭着老陆的何秋萍让这个夜晚显得格外的别扭、格外的凄凉,陆易州觉得他脑子都要炸掉了。
胡美杉明白,今晚的一切,看上去是一瓶海参引起来的,可归根结底,还是何秋萍难以接受她做儿媳妇,觉得再呆在这里不合适,就跟陆易州说今晚她下去睡了,陆易州一把拉住她,说不用。他声音很大,是故意的,今晚胡美杉要一旦下了楼,母亲就会心生盲目乐观,觉得自己还是有能力把胡美杉从儿子身边赶走的,然后就会更是变本加厉,所以,他一定要把母亲的这念头给扼杀在摇篮里,把胡美杉拉到他房间,才出来,带上门,坐在何秋萍身边,说:“妈,您还想不想让我考博士了?”
何秋萍比渴望什么都迫切地渴望他考上博士,然后她去老陆的坟前哭报这一喜讯,所以她含着两眼泪说这还用问吗?
“那您就消停点,别没事就盯着美杉挑毛病。”说到这里,陆易州就停了下来,叹了口气,看着何秋萍的眼睛,认真说;”妈,我这么跟您说吧,不管您有多不喜欢,美杉我都娶定了,不管我有多孝顺您多爱您,但是,妈,您一定不要幻想将来有一天,您可以逼着我在您和美杉之间做选择,那样的话,我只会让您失望。”
陆易州觉得,他已经把话说得够明白了,对母亲来说,也挺狠的,可是,他又能怎么办呢?在他的这一生,尽管胡美杉不是他一眼钟情的女人,可他知道她的好,也知道她有多爱他,爱到可以为了他不要命,这样的女人,他辜负不起,而母亲,不管多生他的气,终归都会原谅他的,就像他很生气母亲对胡美杉毫无理由的苛责,但在生气的同时,他总能绕到爱的角度,去理解母亲的不可理喻,这就是亲情的无敌,永远是打断骨头连着筋。
3
从那以后,何秋萍对胡美杉的挑剔,收敛了好多,其一是不想儿子分心,想让他潜心学习备考博士,其二也知道没用,索性就不自己去找堵了,只是每当胡美杉做好了饭菜提上来,她都会边帮她摆桌子边说铺子里忙,陆易州由她照顾,她就不用一天三顿地往楼上跑了。胡美杉总说反正是做给客人吃也是吃,不差楼上俩人的饭。何秋萍就说那就你做好了,打电话招呼一声,我下楼拿。
其实,是何秋萍不想看见胡美杉在家里晃来晃去。
胡美杉不吭声,下顿饭好了,继续往上送。何秋萍腔调里就有了些嗔怪:“不说好了我下去拿么?”
胡美杉就笑,说要上下7层楼呢,我怕您端着饭盒看不清楼梯,不说摔着,您就是崴一下脚,也不是玩的。
何秋萍就忿忿的:“我还没老到老眼昏花的地步。”
胡美杉就笑,说:“阿姨您想哪儿去了?我就是假设一下么。”
“啥假设?你这就是丧门我。”何秋萍虎视眈眈地瞪着她,丧门是整个山东通用的土话,换成普通话,就是诅咒的意思。
胡美杉也不生气,依然笑着说:“阿姨,瞧您说的,我丧门您干嘛?我那不傻吗?把您真丧门得楼梯上摔一交,去医院治疗得花钱,里里外外伺候也是我,我可真是傻大帽了。”她已经彻底想开了,知道何秋萍对她所谓的针对,不过是一个乡下老太太对不称心不如意儿媳妇的不满,如果她跟陆易州不是这关系,而是普通朋友,见着她,她肯定也得拉着她手闺女长闺女短地夸她好看,好茶好水地招待着她,父亲对贾文莎不也这样么,胡美德刚认识贾文莎的时候,没打算当真,更没打算和她谈恋爱结婚,还在外面勾连了不少女孩子,贾文莎知道以后,直接提着两瓶茅台酒就来他家了,往茶几上一放,张口就喊老胡爸爸,把老胡吓得不轻,缠着胡美德要结婚的女孩子也到家来过几个,可哪一个都没贾文莎这么理所当然的派头,忙一个电话把胡美德叫回来,问怎么回事,胡美德恼得不行了,进门拉着贾文莎就往外走,让她出去找个清静地方把话说清楚了,贾文莎二话不说,抬手就挠了他个大花脸,然后破口大骂,骂胡美德是臭流氓,竟然胆敢睡完了她就跑,也不出去打听打听,她贾文莎是谁……总之,贾文莎天天堵门口骂,骂得街坊邻居没不知道的,老胡的儿子把人家姑娘睡了想耍赖,那阵子啊,老胡一听贾文莎这三个字,就活象听见了不共戴天仇人的名字,让人赶紧闭嘴,所以,直到胡美德被贾文莎拿水果刀押到了婚礼现场,他都没露一面,觉得丢不起这人……后来,天宝出生了,看在大胖孙子面上,老胡才允许胡美德两口子进门,现在不也挺好么,胡美杉倒觉得,随着时间的推移,父亲对贾文莎的肯定和好感倒是多过了对亲生儿子胡美德,所以,对何秋萍,她也有这信心。
陆易州也知道母亲对胡美杉不依不饶,是因为没看好胡美杉,总希望儿子能认可她对胡美杉的挑剔,或胡美杉对她的刁难害了怕,本着长痛不如短痛,趁着还没结婚主动跟他来个猪八戒甩耙子,称了了她的心,所以,为了让母亲趁早死了有可能拆散他和胡美杉的心,他也得快点把婚结了,让母亲彻底死了这条心,当然,他和胡美杉早就登记了,再办,就是办婚礼了,所以,在这天下午,他决定和母亲谈谈婚礼的事,也不知母亲会有什么反应,就没和胡美杉说,怕和她说了万一母亲再不同意,伤她自尊。
这天下午,陆易州给母亲削了一个苹果,说:“妈,我想和您商量个事。”
何秋萍狐疑地看着他,没接苹果,好像她是刚正不阿的清官,那个苹果是带着丑陋目的的贿赂:“你说。”
陆易州起身去厨房拿了个盘子,把苹果切成小块,码在盘子里,用牙签扎了一块,递到何秋萍嘴边,也不说话,就笑着看她。
不得已,何秋萍张嘴接过苹果,依然满眼警觉:“肯定不是好事。”
“妈,您还真猜错了。”陆易州说:“是好事,绝对好事。”
“那就说出来让我高兴高兴。”何秋萍慢慢得嚼着苹果。
“妈,您看,我和美杉……您也看见了,我想早点把婚礼办了。”
果然是她不想听什么儿子就往外端什么,何秋萍登时就觉得自己上当了,噌地站起来,噔噔去了厕所,把那口嚼碎了还没来得及下咽的苹果噗地吐到了马桶里,好像清廉的官员在晓得了自己吃的这口饭是揣有不可告人目的的人送来的赃物似的,她一定要吐了,以示自己的不可被收买的刚正,她坐回来,一字一顿地说:“我不同意。”
虽然母亲的反应陆易州早就猜到了,甚至他也准备好了最不要脸的理由,可母亲拒绝的如此干脆,还是让他很意外:“为什么啊?”
何秋萍沉着脸:“别装傻。”
“我跟您装什么傻?我跟您装傻是辱没您智商。”陆易州急了,回手指着卧室“:您也看见,我都把美杉……我和美杉都同居了,妈,您也是女人,您知道一个女人都以身相许了,又被甩了有多痛苦吗?”
“我不知道。”
“妈——!”
“没结婚就和人睡这么不要脸的事我又没干过,我咋知道?!”何秋萍也气势汹汹的,当然,陆易州说的,她也曾经设身处地地想过,但她想的结果却和陆易州是相反的,既然胡美杉能随随便便地结婚前就和陆易州睡了,说不准她就是个随便的女人,瞧她那大胸脯吧,活像胸口塞了俩地地雷瓜,冰清玉洁的小姑娘那儿有这样的?
“妈,您要这么说,我也是没结婚就和人家睡的不要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