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美杉心里暖洋洋的,不知该张罗什么好,因为店里没客人,老胡抱着小土豆上街玩去了,因为想着请客即将要花笔不菲的银子,自己口袋里并没有,陆易州心里也是虚的,虚得他只会冲胡美杉笑,不知该说什么好。
店里就俩人,气氛显得有点尴尬,倒象一下子回到了初相恋的那会,尴尬里有些温润的甜蜜,半天,胡美杉又问他想不想吃馄饨。陆易州是在家吃过午饭才来的,胃里还是满的,本想说不吃,可一想,吃一碗馄饨可能会让胡美杉更开心,就说来一碗,果然,胡美杉笑得跟向日葵似的,问:“虾仁的吧?”
陆易州点头。
做馄饨的时候,胡美杉心间弥漫的幸福,就像馄饨锅上的热气一样,暖暖地温润着,想自从他们从丹东路搬走,陆易州就很少过来了,忍不住地,一眼又一眼地瞟他,因为有心事,陆易州也是,一眼又一眼地往厨房里瞟,瞟得胡美杉春心**漾,要不是顾忌着父亲随时可能抱着小土豆回来,她都想把陆易州拖到后面的卧室去……
因各怀心事,不大的店面里,气氛温润而甜蜜,后来,馄饨好了,陆易州慢慢地吃,胡美杉两手托了下巴看他,出神地看,把陆易州给看得不好意思了,就笑着说你再看我就吃不下去了。
“我得使劲看看,要不然,过一阵你去了北京,我就没得看了。”说完这句,她的心,才突然地一沉,突然地想到,在不久的将来,陆易州就要和她分开了,至少三年,三年,对一个人来说不长不短,可对于一桩婚姻,三年意味着什么?分别的煎熬,和无以消解的**……那所著名的大学里,一定有很多年轻的有文化的有情调的漂亮女孩子……想着想着,胡美杉的笑容就凝固了,说:“易州,等你去了北京,会不会嫌弃我?”
让她说得,陆易州也一愣:“怎么会呢?”
嘴里这么说着,心里,却突然地发起了慌,莫名其妙,没来由的慌。
犹疑的茫然里,一碗滚热的馄饨,就那么吃冷了,慢慢地,胡美杉就流了泪,陆易州给她擦泪,被她攥住了手,握在桌上,死死地,都把他握疼了,她哽咽,然后,慢慢地说:“我知道我配不上你。”陆易州让她说得心里一疼,想去捂她的嘴,却抽不出手。胡美杉抽了一下鼻子说:“所以,你就是喜欢上别的女孩子,就是再难受我也理解。”
陆易州说:“别胡思乱想。”
胡美杉还是啪嗒啪嗒地掉泪。
陆易州又说:“如果你再胡思乱想,我就不去了。”
虽然知道不是真心话,可胡美杉还是很开心,擦泪说:“我瞎说呢,知道你不是那种人。”这么说的时候,胡美杉在心里已经把自己呸了一万遍,贾文莎早就说过,男人么,没什么花心不花心的区别,只有有条件花心和没条件花心以及敢花心和不敢花心的区别,而她的丈夫胡美德属于不敢花心的那一款。每每听她自得地这么说,胡美杉就会想,女人啊,一旦给人做了老婆,就真可怜。
两人正泪一把笑一场地说着,老胡抱着小土豆回来了,进门就嚷易州,咱办一场吧。陆易州一愣,胡美杉就把因为他考上博士,父亲想请街坊邻居为他庆祝庆祝的事说了,说得陆易州心里啊,好像千山万壑地纷纷闪开,亮出一条坦**而明朗的大路,他正为母亲要把乡下亲戚请来庆祝的事愁地千肠百结呢,他傻呵呵地看着老胡,看着胡美杉,觉得老胡从没像今天这么可爱过,可爱得就像小时候年画上那个拄了一根葫芦拐杖,脑门上有个大肉瘤的老神仙一样,让人恨不能扑上去拥一个抱,这种瞌睡了有人递枕头的幸福来得太快,让陆易州措手不及地连笑容都不自然了,只是僵僵地望着老胡傻笑,胡美杉觉得他今天特别孩子气,就问他傻笑什么,陆易州这才说他妈也想给他庆祝一下,胡美杉也挺开心,说:“我爸和你妈一拍即合,这还头一次呢。”
陆易州也笑,学着她的口吻说了句可不。然后,这种无意间的迎奉让他挺落寞的,虽然脸上擎着笑,但心,已像一把白茫茫的尘埃一样,悄无声息地飞了散了,落了只有他自己能看见的一地。
没钱,却有需要用钱满足的心愿,不管多昂扬的人,都会变得像捐门坎的祥林嫂,小心翼翼的取悦里,卑微而可怜。
2
确定好了请客的日子,胡美杉的整个世界都撒满了明亮的阳光,连一直让她提心吊胆的胡美德也仿佛换了个人,不仅没去骚扰小禾,连酒都很少出去喝了,要么在店里和看着顺眼的客人插科打诨,要么在办公室上网打牌,这让贾文莎很感动,觉得胡美德还算有良心,没在关键的时候给她添乱。
胡美杉知道贾文莎所谓的关键指的是她父亲老贾的黄昏恋,自从贾文莎的母亲去世,这五六年来,贾文莎对父亲的了解,就是他喜欢上了评剧,成了票友,还是发烧级别的,常常领着一帮票友回家唱戏,满家充斥着锣鼓胡琴,让她看不成电视剧玩不安宁游戏,吵得脑袋好像要炸掉,为这和老贾吵得水火不容,吵急了眼,什么话噎人她往外端什么,说老贾是打着喜欢评剧的幌子勾搭女票友,把老贾给气得泪水横流,一怒之下,买房搬出去单过了,这个结局让贾文莎既意外又愧疚,可服软认错,不是她作风,就做了老贾喜欢的菜,和天宝一起送过去,按完门铃就把天宝推到监控摄像头前,纵使老贾心里有千万般的恼火,也让天宝的一声姥爷给喊成了热糯米人,三五次下来,父女俩的关系就缓和多了。
贾文莎虽然跋扈,可骨子里还是善良的,和父亲关系缓和后,去得就更勤了,一周两次帮他收拾家,洗衣服,没了以往的生活琐碎交集,也就没矛盾了,只剩了浓浓的亲情,她带着天宝往外走时,常看见父亲满眼的留恋,像胆小的孩子在夜晚来临时害怕母亲把自己丢在家里,就心里就酸酸的,说爸,您您还是搬回去吧?
老贾也是知天命的人了,知道此刻父女间的痛惜和眷恋是真的,也更知道一般搬回去的重蹈鸡犬不宁的覆辙也是真的,就慨然地叹着气说,算了,还是分开住吧,大家都方便。
贾文莎怅怅的,有时夜里会梦见母亲,满脸是血地喊着她名字,她大汗淋漓醒来,捂着狂跳的心,一夜一夜地睡不着。很多时候,她会想,如果不是她的执意要父母开家分店给胡美德管理,母亲或许就不会遭遇那场车祸。
内疚就把她的心脏折磨得一阵一阵地疼。
3
老贾虽然没有搬回去住,但给了贾文莎一套新家的钥匙,于是,她就发现了父亲黄昏恋的苗头。
首先是父亲家里变干净、也有条理了,厨房的瓶瓶罐罐擦得锃亮,还分门别类码得整整齐齐,这些反常,还没引起她警觉,以为人会随着环境的改变而改变,独居的父亲学会了打理自己的生活,可后来她又发现,父亲的衣服也洗得干干净净,还熨烫得平平整整,该挂的挂,该叠的叠,她就觉得不对了,在对着电影电视剧里的故事情节一分析,贾文莎就毛了,肚子里憋不住话,就直接问父亲谁给收拾的,老贾支支吾吾说除了我自己,还能有谁?贾文莎说不对,你连袜子都没自己洗过。
老贾说:“那是以前,以前你妈活着。”
贾文莎说:“我妈死了你也没自己洗过。”
老贾说:“那不和你住一起嘛,我都搬出来自己住了,总不能什么都还指望你吧?”
老贾说得理所当然,把贾文莎搞糊涂了,没再和他争执下去。
可没多久,她又在父亲家的卫生间里发现了一些化妆品,而且一看就不是男人用的,她心里就象千山万峰在轰隆隆倒塌一样,响成了一片。她本来是过来给父亲做红烧排骨的,卖了大半辈子烤鸡的老贾,不仅从来不吃烤鸡,但凡禽类都不吃,老贾的不吃烤鸡,不像坊间谣言似的,做什么的不吃什么,是因为深谙制作过程的黑暗。老贾是卖了这么多年烤鸡,闻味都闻够了,别说吃,看见长着羽毛有两条腿的动物都想吐,所以,他只吃四条腿的动物和海鲜,青岛是沿海城市,海鲜不仅品种多,也新鲜,也是因为新鲜,做法也简单,不是原汁原味的蒸就是煮,这些不劳贾文莎动手,老贾都就自己解决,可老贾不会做肉,所以,贾文莎每周都会过来给他做一次红烧肉或者红烧排骨,现在,贾文莎想破了脑子也想不明白,黄昏恋这样的事,怎么会发生在对母亲一往情深的父亲身上,她想啊想啊地想,想到了父亲突然变干净整齐的家和衣橱,就恍然大悟,没错,一定有个不要脸的女人献着殷勤往上凑,勾引了父亲,越想越气她就把做好的排骨倒进了垃圾袋,开着袋子的口,放在餐桌上,她不看电视不看报纸也不去幼儿园接天宝了,正襟危坐在沙发上,把进门的老贾吓了一跳。
看着从没正形的贾文莎端庄得跟王母娘娘似的,老贾就晓得坏了,却不动声色,边换鞋边琢磨贾文莎到端庄得杀气腾腾,也就因为他和崔玉那点事吧?心里就凛冽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