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美德就笑,笑得跟抢肉成功的豺狗似的,说:“去你妈的,到那时候,都他妈的老而不举,举而不坚了,还他妈的一比八呢,一比一百也没用。”
朋友像看白痴似地看着他,说:“胡美德,除了女人你就不能想点别的?我说这个的意思是男人都他妈的短命,才把老婆甩在半路上去便宜那些长命的王八蛋。”说着隔桌子拍拍他的肩:“哥们,好好活,要不然老婆这只你端了大半辈子的碗,最后还不知落谁被窝里去呢。”
胡美德这才恍然大悟,就想到了小聂,还想到了其他几个,后来,她们都被什么人端了去呢?有点难过,就喝大了。
忧伤的时候,胡美德就会想像,如果他和贾文莎离婚了,他会不会娶小聂呢?大多时候,他觉得是不会的,觉得女人在不是自己老婆的时候,都挺好,是老婆了,就麻烦得很,跟脚气似的,不要命,可痒起来,让人烦得抓耳挠腮,还是单身好,看上谁就和谁搞,用不着撒谎用不着担惊受怕,多好啊!很多次,他想和老贾这么谈谈,却开不了口,其一,老贾是长辈,跟长辈提这么荒唐甚至有点下作的建议,肯定会被呵斥,其二是他晓得老贾不是很瞧得起他,就像他瞧不起那个一到傍晚就牵着脏乎乎的松狮狗到店里问今天有没有鸡屁股的光棍汉老王,虽然他一再声称要鸡屁股是喂松狮,可所有人都知道,他提回去的鸡屁股,大部分都喂了他自己。偶尔的,胡美德会坏笑着问:“老王,你养了几只松狮?”老王就擎擎手里的狗绳:“一只。”胡美德继续坏笑:“我怎么觉得还有一只?”说着,拿手指戳戳他的胸膛:“我觉得你这里还养了一只。”老王的脸,刷地就涨红了,但也不恼,还会耍着小聪明借坡下驴说没错没错,他上无爹娘下无儿女中无老婆,他也吃五谷杂粮的人,心里,总得揣点啥才不空落落的,没别的,就装这只松狮了。
这也是胡美德和老贾不睦的地方,一想到自己在老贾心里的形象,可能和天天讨鸡屁股的老王差不多,胡美德就窝火,可又恼不得,因为人家老贾还没像他似的,缺德少教地把话说到面上,他要发作了,就真成贾文莎嘲笑的那样了,活脱一男版赵姨娘。
总之,他觉得一本正经地要找个女人恋爱结婚娶进门的老贾,是脑子进水了的表现,又不缺钱,这不活脱要给老二找个看守么?再说了,要再婚也不要紧么,至少也你也娶个五十岁开外,年龄相当的呀,娶崔玉算怎么回事,比贾文莎才大两岁,他们怎么称呼?直接喊崔玉?没礼貌,叫妈?就贾文莎的脾气,怕是万棍齐下地揍一顿,她都喊不出口,最要命的是,就凭崔玉这年轻轻的身子,能啥也不图地就便宜你一个土埋到胸口以上的老爷子?鬼都不信!如果崔玉豁上了,怀上他的孩子,贾家烤鸡店的天,怕是要变喽。
这些话,他跟贾文莎说过。当时贾文莎正兴致勃勃地在他身上忙活,他却秋天的湖水一样,不温不火的,贾文莎生气了,问他是不是又在想其他狐狸精,他就把脑子里琢磨的那点事,盘托了出来,贾文莎就愣了,一屁股坐在他肚子上,两眼发直。
他知道贾文莎就像知道自己的十根手指,有些事如果他想,不用自己做,只要告诉贾文莎,就能要到他想要的结局,譬如,他说如果崔玉真跟你爸结婚了,搞不好真能再给你生个弟弟,到时候,咱天宝就有个穿尿不湿的舅舅了。
贾文莎咬牙切齿说她要敢生出来,我就敢给掐死!当然,贾文莎也晓得自己也是在说气话,最要紧的,不是崔玉生了她给掐死,而是让她生不成,这才是正事。这不是她毒,而是她太了解父亲了,是个不折不扣的儿子迷,她之所以天不怕地不怕,父母的娇纵是一方面,更大的原因,是父亲一直把她当儿子养,如果崔玉真的给父亲生了儿子,那么,毫无疑问,不仅贾家烤鸡店,甚至贾家的所有家业,都将和她没关系了,这怎么可以?
依着崔玉的年龄,和父亲保养良好的身体,再造个小人儿出来,应该不成问题。一想到母亲和父亲创共的家业,有可能拱手他人,贾文莎就气不打一处来,就恨不能把崔玉抓过来,像吃手撕羊肉一样,把她撕吧撕吧喂狗!
2
尽管贾文莎恨不能把崔玉给生吞活剥了,到底还是去给她道了歉,因为第二天一早,崔玉的哥哥和嫂子就用轮椅推着他中风瘫痪的爸爸找到了门上,如果贾文莎不给出个说法,他们就把瘫痪的老崔留在这儿,老崔大小便不能自理,还一口一口往地上吐痰。不仅如此,他们还要找律师给个说法,胡美德是真怕了,不仅怕他们把崔玉他爸像丢块烫手的山药一样丢在这儿,让他们只有跳脚,却无可奈何的份,更怕他们去找律师,好歹他也是跟着火车走南闯北了七八年的人,看人的准头,还是有点的,崔玉哥嫂是什么人,从话语里,他听出了个八九不离十,没什么见识的市井小民,被生活压榨得,就剩了一股子犟劲,如果贾文莎不服软,他们就下不了台阶,下不了台阶就得这么呛着,三呛两呛,他们心气里仅有的那点犟劲就给激将出来了,搞不好,真会去找律师。在这太平年间,律师啥?正义的化身?这话去骗一辈子没出过大山的老农还勉强凑合,骗不了他胡美德,为了挣律师费,一个个的,风平浪静里恨不能给搅出滔天大浪,莫说真有事了,到时候,还不一搅屎棍子把贾文莎打拘留所里去?
胡美德不缺小聪明,知道正在正跟崔玉的哥嫂下着对手棋呢,万万不能让对方摸到自己的怕点在哪儿,就忙又是打拱又是作揖地替贾文莎赔不是,说这错贾文莎认定了,让他们千万把老爷子带回家,要不然万一有个三长两短的,他说不清楚也道不明白。说这些的时候,他一副快要被吓尿了的样子,让崔玉的哥嫂很受用,把贾文莎气够呛,要不是前头有陆易州的那番话镇着,要不是胡美德突然装起了大尾巴狼,一副凶神恶煞的样子连推带搡地把她塞进了卧室反锁上了门,她恨不能把胡美德连同崔玉的哥嫂以及不停的吐痰的老崔全给踹到门外去。
胡美德连哄带骗,又许下了赔偿,才算把崔玉的哥嫂打发走,然后,开了卧室的门,对暴怒母牛一样的贾文莎,连看都不看一眼,就转身走了,一屁股坐在沙发上,点了支烟,看了她几眼:“你是想让他们去找律师呢,还是去道歉?”
“找!让他们找!我倒想看看,律师是能帮着他们杀了我呢还是刮了我!”
“杀不了你也刮不了你。”胡美德慢条斯理说完,突然提高了嗓门:“我告诉你,贾文莎,为了你,我他妈的跟一个卖狗肉的陪了半天笑脸,你要还不知好歹,硬要迎着刀头上,让人弄进去了,别他妈的怪我没本事捞你!”
说真的,贾文莎真怕了,以前有个女邻居,因为挪用公款坐了两年牢,刑满释放后跟她讲过监狱里的种种可怕,一想到自己有可能去那种可怕而又肮脏的地方待着出不来,那恐怖,简直和掉粪坑里淹死没区别,就不嘴硬了,就小声嘟哝:“卖狗肉的怎么了?你卖鸡肉就比他高级了?”
胡美德愣愣地看着她,愣是让她给气得扑哧一声,笑了。
下午,贾文莎去医院给崔玉道歉,胡美德要陪着,她没让,给别人低头,在她这还是生平第一次,还是向一个她压根就没瞧得起的人,心里的那股窝囊劲就甭提了,如果胡美德也去,就等于是夫妻双双给崔玉道歉,凭什么啊,她配吗?
进了病房,对坐在床边的父亲,贾文莎看也没看,好像不认识,或者他不过是不相干的路人甲乙丙丁,她垂着眼皮,把胡美德帮她写的道歉话背诵了一遍,个中的不情愿,傻子也能听出来,可崔玉还是原谅了她,因为老贾和她承诺过了,以后他俩的事,坚决不受贾文莎的干涉,她再过去捣乱,他就坚决报警。
崔玉觉得,老贾一个当亲爹的,把话都说这么绝了,无非是希望她和她的家人别把贾文莎给闹到拘留所去,她也是做母亲的人了,自然知道天下父母,都有一颗良苦的心,何况她又不想和老贾分手,想两人和和气气地往下过日子,还是少给他为难的好。
贾文莎背完道歉词,说:“歉我道了,你想怎么着随你的便。”说完,转身往外走,不知为什么,老贾觉得,贾文莎虽一脸不屑的鄙视,可形容上有点凄惶,有心和她说句话,可贾文莎连看他一眼都不看地就走了,就尴尬地矗在那儿,倒是崔玉,推了他一下,然后朝外努嘴,说:“其实她心里也难受呢,你出去和他说两句话吧。”
这一霎那,老贾更觉得崔玉善良崔玉好了,嗯了一声就追了出去,远远地,看见贾文莎进了电梯,就喊了声莎莎。贾文莎抬眼看了他一眼,好像压根就不认识他,或者他不过是认错了人一样,漠然的关了电梯门,没等他。
老贾是在医院停车场追上贾文莎的,其实,贾文莎在电梯里的举动让老贾挺受伤,可电梯门关上的一瞬间,他也看见了贾文莎的眼泪,滂沱而出,然后,他从走廊的窗子,看见贾文莎,那个一直不可一世的、强壮的贾文莎,像从战场上侥幸逃出来的幸存者一样,趔趔趄趄地跑出医院大楼,一头扎进她的车里,伏在方向盘上,嚎啕大哭。
老贾那颗父亲心,就像她洒下的泪水一样,一滴滴的,柔软地碎掉了……后来,他下楼,拉开贾文莎的车门,坐在副驾驶座位上,干干地张着嘴,突然不知该说什么好,只是一阵阵地心酸,末了,才说:“莎莎,爸爸一个人太孤单了。”
贾文莎还是哭,不说话。
老贾说:“我知道你不爱听,可是,莎莎,爸爸跟你说实话,崔玉挺善良,脾气也好,和你妈有点像。”
“我不许你拿她和我妈比!”贾文莎猛地抬起脸,抬手戳了戳天空:“我怕我妈在天上听见了会难过!”
“好。”老贾说,说完,看着她,贾文莎也不甘示弱,瞪着眼,看着他,说:“爸爸,我真的没想到你会忘了我妈。”
“我没忘。”
“没忘你这是干什么?”
“我身边总得有个人陪。”
贾文莎说:“爸,你信不信?”
“什么?”
“你要敢和崔玉结婚我就敢死给你看。”贾文莎说这话的声音不大,但咬牙切齿:“爸,你要告诉我现在你已经偷偷登记结婚了,出了医院我就把车开海里去。”
老贾让她给吓的脸都白了,说:“莎莎你这是干什么?”
贾文莎一脸无所谓:“我不想别的女人分享我妈的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