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生说姨妈是被污水呛死的,陆易州就更难过了,姨妈窝心地活了一辈子,到最后还要被肮脏的污水呛死……
小禾和胡美杉一起到的,那会,陆易州已经从旁边商铺里借了水,把何秋美洗干净了,抬到了一片干净的地方,小禾远远看见母亲躺在人行道上,而表哥陆易州坐在一旁马路牙子上垂头丧气的,还有急救车停在旁边,就以为母亲闹妖闹大发了,很生气,和胡美杉说我妈这手最讨厌了,不管什么事,一不遂她的心,她就躺地上打挺!真是的,太丢人了。说着,就撒腿跑过去,边跑边喊:”妈,您当这是在咱村里啊?快起来,别躺那儿丢人了!”
陆易州闻声抬头,看见急步跑来的小禾,就站起来,哽咽着喊了声小禾。小禾就觉得不对,说:”哥,我妈怎么了?”
眼泪再一次从陆易州眼里蹿了出来:”小禾,姨妈没了。”
小禾将信将疑地蹲下去,摸摸母亲的脸,吓着一样,抽回了手,又去摸她的鼻子,雪白葱茏的手指,捂在何秋美的黝黑黝黑的脸上,她说:”妈。”她的母亲一动不动,以她这一生前所未有的端庄姿态,定定地看着她,好像有很多要说的话,然后,一只秋天的飞虫掠过了的眼前。
小禾觉得,整个世界都不在了,就又提高了声音喊:”妈——!”好像声音大就能把母亲唤醒,胡美杉也被眼前的这一幕吓坏了,说易州这是怎么了?
陆易州指了指污水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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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秋美去世后,除了必要的交流,何秋萍几乎不开口说话,胡美杉知道她心里愧疚,怕她郁闷坏了,就凡事都顺着她,小禾也是,当老萧和萧壮壮从老家赶归来,小禾一句话不说,扑通就跪在了父亲跟前,嚎啕大哭着让他打自己,如果不是因为她在烤鸡店上班,母亲就不会找到店里勃然大怒,如果母亲没有勃然大怒也就不会气急败坏地和大姨蛮不讲理吵起来赌气离家,如果她没有赌气离家,也就不会没了命……总之千不是万不是都是她引起来的,自始至终,老萧除了老泪纵横,一句话也不说,直到小禾拿他的手扇自己的脸,他才抽出手,把小禾跟拎小鸡一样从地板上拎起来,叹气似地说:“小禾啊,你爸不能没了老婆又添一个活得糟心的闺女啊,孩子,不怪你,你妈自己找的,谁让她就是不愿意认下自己的穷命的?”
胡美杉原本还担心姨夫来了会和他们闹一场,这样的事不是没发生过,人在亲戚家出了事,和亲戚家打官司要赔偿的,有的是。可是老萧没有,去太平间看了何秋美,摸着她的脸,叹了两口气,说这就是命啊,认了吧。他问了一下,把已经去世的何秋美从青岛拉回老家,费用高昂得很,就直接在青岛火化了,抱着骨灰盒回去安葬的。
然后,就是陆易州帮着跑青岛这边的市政,探讨责任,商量赔偿,因为有警示表示,市政不需要承担太过的过失责任,用官方说法,只是出于人道主义,只能象征性地赔偿十万块钱,胡美杉觉得,对于一条生命来说,十万太少了,说:“易州你是学法律,懂得这个,不行就让姨夫起诉市政。”
陆易州说:“起诉也没用,因为市政已经尽到了提醒和警示的责任,是姨妈自己不小心。”可胡美杉觉得,哪怕市政已经提醒了也警示了也应该污水口用个结实点的东西盖上,要不然得多少人吃亏啊,这样的事发生的又不是少!陆易州叹气,说目前国内的法律法规就这样,他也没办法,带小禾去市政领了赔偿,打到了老萧的存折上,接下来,他就该去北京了。
因为母亲没了,壮壮在县城读高中住校,父亲一个人在家没人照顾,和父亲一起送母亲骨灰回来家的路上,小禾说她不回青岛了,要留在老家照顾父亲,老萧瞪眼看着她,然后破口大骂,说:“就因为盼着你有出息,你妈连命都给盼没了,你要是敢给我回来,我就给你打断腿!”
老萧这辈子从来都没大声跟人说过话,这还是头一遭,小禾让他骂懵了,也知道父亲这是在用破口大骂发泄内心的悲痛,也没觉得难过,倒是很感动,感动得心都哽咽着疼了,给母亲下完葬、给父亲蒸了两锅馒头,洗干净了所有的衣服,就回青岛了,然后和胡美杉说,她不能回贾家烤鸡店了。
胡美杉点头,其实,她不说她也晓得,姨妈因为小禾在烤鸡店闹的连命都没了,她是不能再回去上班了,就问陆易州怎么办?陆易州也愁得慌,再有两天他就得去北京了,晚上,小邵来电话问他什么之后启程,想约他搭伴一起走,陆易州没心思想这些,说还没定,小邵挺意外:“快开课了,你怎么还不急不慢的?”陆易州就把家里发生的事大体说了一遍,说没心思。
小邵顿了顿,说:“你现在愁的是你表妹的工作吧?”
陆易州一愣,说:“一部分吧,也不全是。”
小邵沉吟了一会,说等会给他电话再说,就把电话挂了,胡美杉听他接了半天电话,问是谁呢?陆易州说小邵,说完了,又有点后悔,怕胡美杉知道了小邵也考了北京去会多想。胡美杉在旁边已经听了个差不多,就问她也去考上北京的博士了?
陆易州知道瞒不住,也不想撒谎,反正他也没干什么对不起胡美杉的事,就嗯了一声,说:“我也是才知道。”
胡美杉就觉得有条毛毛虫,爬进了她的心里,痒痒的,毛毛的,让她不安,却又说不出口,正胡思乱想着,陆易州的手机又响了,他拿起来,给她看看:“小邵老师的。”说完,接电话。
不知为什么,胡美杉就觉得小邵老师这四个字,从陆易州嘴里说出来,暧昧极了,就像男人说的小贱人呀小妖精呀,对,就这种味道,虽然陆易州要一副此地无银三百两的样子特意给她看看是小邵老师。胡思乱想中也没听清陆易州和小邵老师到底说了些什么,就听陆易州满嘴满腔的都是感激冲着手机另一端的小邵谢了又谢,好像小邵做了挽救他全家人性命的天大好事。就拿眼看了他,陆易州让她看得不自在了挂断了手机,满脸欣喜地说:“小禾工作有着落了。”
胡美杉说:“是吗?”
“还是份很不错的工作。”陆易州说着,从**下来,说:“得去告诉小禾一声,让她高兴高兴。”
目送他出了卧室,胡美杉知道,他要及时把好消息告诉小禾是假,是要躲开她审视得他不自在的目光才是真的,想着小邵老师神通这么广大,不由得,胡美杉就酸溜溜了一下。
小邵老师不知通过什么渠道,把小禾安排进了他们学校资料室,据说缺人,正准备着手招人呢,小邵就提前占了一个招聘名额,虽然只是聘任的合同制,但能进高校工作,是多少女孩子梦寐以求的理想,而且因为是正规单位招人,毕业后小禾一直揣在口袋里的户口,也可以落下了。所以,当原本已经昏昏欲睡的小禾听到这个消息,高兴得差点从**跳起来,猛地扑上来,抱着陆易州的脖子就吧地狠狠亲了一口:“哥,太感谢你了!”
陆易州不习惯这种过度的亲昵表达,大红着脸把她推开说:“谢我干什么,是和我一起考到北京去的邵老师帮的忙。”
小禾就顽皮地问:“邵老师是男的女的?”
陆易州笑:“操心还挺多的,睡你的吧。”
小禾就扯着他胳膊撒娇:“告诉人家嘛。”
何秋萍看着觉得碍眼,就沉着脸说:“小禾你一小闺女跟你哥一个大男人拉拉扯扯的像什么话?!”
“瞧,就知道你离挨呲不远了。”陆易州笑着说:“女的,你们见过的,请客那天她来了,这下没心事了吧。”然后又指着她的鼻子:“别胡乱联想。”
小禾撅撅嘴,倒下做装睡装,嘴角却浮上了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