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想到胡美杉心里憋着的委屈,贾文莎就难过得要命,开车一路飚到了美杉小厨。
胡美杉要和陆易州离婚的消息,像飓风传遍了每一个认识他们的人,老胡气得喝了个酩酊大醉,把美杉小厨砸了,等贾文莎到了的时候,已经遍地狼藉,贾文莎骂胡美杉疯了。胡美杉哗啦呼啦地扫着满地的盘子碗,一句话不说,又把她结婚前住的卧室收拾出来,打开这几天她拖来的箱子,把她和小土豆的衣服,逐一挂到橱里,回头冲着站在她身后流泪的贾文莎说:“嫂子,你看,我兜兜转转了几年,又回来了,以后咱爸这边你就放心吧。”
醉醺醺的老胡拿着马扎,坐在她的卧室门口,怔怔地看着她收拾,突然就流了泪,絮絮叨叨地说:“美杉你这是何苦呢?你为了让小陆分便宜房子,连自己的名声都不要了,为了他的病你把自己一辈子往上搭,就为了让他把日子过乐呵点,你这是又要把自己的家拆了,你何苦呢你……”
所有人都大吃一惊,胡美杉惊的是父亲竟然知道陆易州患直肠癌的事,贾文莎惊的是胡美杉和陆易州一开始居然是没有爱情的假结婚,居然是因为陆易州查出直肠癌为了给他活下去的勇气才和他假戏真做的,她从没见过像胡美杉这样的傻女人,仿佛整个世界都是她的债主,而她,活着的使命就是不停的用付出爱和慈悲,偿还那些莫须有的债务。
看着忙忙叨叨却没有一丝悲怆的胡美杉,贾文莎突然就无地自容得泪流满面。
胡美杉说:“爸,您知道易州的病?”
老胡说给她办婚礼的时候知道了,因为当时罗医生夸她仁义,他一问,才知道的,可他没说,别看他老胡是个大老粗,可他觉得这事说出来,会让陆易州觉得好像自己这辈子让人给要挟了似的,他啥都不说,就是想让他俩过得自在点,可还是这样了,他想不透,这两口子到底要怎么过才好。
胡美杉想了想说,以前我以为好的婚姻就得有恩就有爱,比如我对易州有恩,他就会回报我爱,爱就像个叫恩爱的毽子,在我俩之间来回跑,可现在我不这么想了,爸,我觉得好的婚姻应该是夫妻两个互为父母,都拿对方当永远长不大的孩子爱,可我是易州的妈,他不是我的爸。说着,胡美杉泪如雨下:“我不想再和他继续往下过了,要不然我会怨恨他的,他也会不快乐。”
老胡点点头,啥也没说。
从那天晚上开始,胡美杉再也不想回抚顺路的家了,她带着小土豆,住在曾经的闺房里,白天卖酒卖菜,晚上拥抱着柔软的小土豆,觉得真好,至于街上的飞长流短,不过是春风掠过了柳树,柳絮总是要有的,又不致命,也是风景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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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贾去律师楼签了份文件,去公证处做了公证,给贾文莎送到店里去了,远远的看见他来,站在烤鸡店门口,老贾的泪就掉了下来,那个曾经热闹而辉煌的贾家烤鸡店不见了,连个营业员都没有,只有贾文莎一个人,坐在店中央的一把椅子上,寂寞地玩着手机。
老贾叫了声莎莎。贾文莎抬头看着他,把手里的钥匙放在柜台上:“爸,钥匙都在这儿了。”
老贾意外地看着她:“莎莎,你这是干什么呢?”
“这段时间我想明白了也想开了,您也是有儿子人了,崔玉还年轻,总不能一家子坐吃山空吧,我和美德商量好了,另开家店,这家还给您。”说着,站起来,比划着店里的设施说:“比当年您交给我们时,东西只多不少,您收好了。”
老贾把手里的文件袋递给她:“莎莎,我这次来,不是这意思。”
贾文莎接过来,打开看了看,又还给了他:“爸,我也快四十的人了,躺在您的汗水上舒舒服服地过了小半辈子了,剩下的大半辈子,我想靠自己试试。”说着,把文件放在柜台上:“我觉得胡美杉说得对,作为女人,崔玉一点也不比我们差,作为母亲,她比我们都伟大,还有,作为女儿,我应该感谢她,替我妈、替我陪伴您照顾您,我曾经以为,我妈如果在天有灵,看到您身边有了另外的女人会难过,可美杉说不是这样的,她特别感谢天宝爷爷,说当年她妈和她爸离婚了,她妈特别绝望特别害怕,走在街上别人看她一眼,她都觉得那是在笑话她,她说那个时候她最怕的是她妈会被人送到精神病医院去……后来有了天宝爷爷的疼爱,她妈就再也不神经质了,所以,她特别感激天宝爷爷,是他,让她妈妈在人世的最后几年是幸福甜蜜的,我想我也应该感激崔玉,她年轻温柔也善良,是的,爸,她真的很善良,我那么刁难她,她还经常给我发短信,让我经常去看看您,说您经常想我想得半夜里起来翻影集,她说那本影集里有我从出生到现在的所有照片,您都按日期排好了,后面的那些照片,都是您拿手机偷拍的我,爸,对不起,本来今天我想和美德过去给您赔礼道歉的……对不起爸,这些年,我对您太差了……”说着,贾文莎泣不成声,老贾也泪眼模糊:“莎莎,其实爸爸只想让你知道,无论任何时候,发生任何事,在爸爸眼里,你都是爸爸最疼爱的那个莎莎。”
贾文莎扑在父亲的怀里,嚎啕大哭,好久了,她没有哭得如此踏实而幸福。
老贾问她打算干嘛,贾文莎说以前店里的收银员小聂偷了秘方,在丰盛路上开了一家烤鸡店,她让胡美德过去找她谈了几次,要她要么关店,要么等着被起诉盗窃商业秘密,因为店面的租金一付就是5年,退掉损失太大,就和他们商量,她不是关店,而是把店面转让给他们,从此以后再也不涉足烤鸡这个行业,大家的互不追究。
老贾说这样也好,全当开了一家分店。
贾文莎说她和胡美德商量好了,因为两家店面离得太近,经营方式必须有所区别,老店这边还按照过去的方式经营,新店那边主打外卖和大客户订单。
其实,关于聂小倩烤鸡店,远远不像贾文莎说的那么简单,其实在知道聂小倩烤鸡店是小聂开的那天起,贾文莎就为过去的盲目乐观自信狂扇了自己无数个嘴巴子,也突然明白了,当初小聂辞职说胡美德性骚扰,就是个摊牌信号,其实,小聂希望她就此和胡美德吵架或者盘问自己,然后她会顺水推舟倒出她和胡美德好的全部真相,然后从她手中把胡美德谋走,只是那会的贾文莎太狂妄太自信了,压根就没往这上面想,而当她看到聂小倩烤鸡店,也明白了近一年来胡美德反常,是有缘由的,更明白他之所以敢在离贾家烤鸡店这么近的地方开店,就是做好了豁上去的打算。
可是,她是粗中有细的贾文莎,这个让他豁上去的机会,是坚决不会给的,丈夫出轨,一旦闹得满城风雨,就算她贾文莎是最后也的赢家也没有意义,因为像她这样,家底雄厚,娶了她的穷小子胡美德都要和她离婚,可见在做妻子上,她是多么的失败……她不是胡美杉,她是骄傲的贾文莎,坚决不能让这些有损她骄傲形象的流言蜚语出现在她日后的人生中,所以,她既要战斗又要战斗得不动声色。
于是,她和胡美德说,父亲已从法院撤诉,应该是不打算往回收烤鸡店了,这样他们就必须齐心协力把烤鸡店经营好,第一要素就是清君侧,把聂小倩烤鸡店清理掉。胡美德和她更熟悉也没有交恶,所以和小聂谈判的活,就交给他了,如果一周之内谈不出结果,那么她就跟老贾要授权起诉小聂窃取商业秘密用来牟利。胡美德心里发虚,只是嘴上应着,却迟迟没有行动,第三天的时候,贾文莎冲他暴跳如雷,说:“胡美德你他妈的今天不给我把这事跟那个姓聂的婊子谈开了,我他妈的就百分百怀疑你们俩有一腿!”
胡美德当然知道被泼妇贾文莎怀疑和谋个女人有一腿有多可怕了,就胆战心惊去了,其实最近小聂一直在找他,因为她认为既然贾文莎都闹到店里去了,不如一蹴而就,直接闹开把婚离了,可胡美德狠不下这心,虽然贾文莎很凶很泼经常让他恨得牙根痒痒,可贾文莎的好,他也是明白的,她已被崔玉怀孕、父亲要收回烤鸡店给折腾的焦头烂额了,如果他在贾文莎面临着一无所有的情况下提出离婚,不仅他自己觉得自己不是个人,怕是认识他的人都会迎面唾他一脸鄙视的唾沫吧?
所以,不管小聂怎么哭怎么怀柔政策,他都跟个喝醉的无赖似的,嘴上哼哼哈哈地应着,但真事不办一点儿,小聂气急了,要自己去找贾文莎摊牌,胡美德也不拦,说:“去吧,我就怕你刚把牌摊开,贾文莎不把你当柿饼拍瘫了,也得把你当手撕肉零摘巴了。”
小聂就想起了贾文莎擎着个蒜臼子要砸她的场景,拱动在心头的勇敢就瞬间化做了鸟兽散,日子一天天过去,胡美德总有各种各样的原因不来见她,寂寞的长夜,先是咒怨沸腾,久了,也就累了,累了心就安静了,安静了很多事情就能看得明白了,其实,在贾文莎撵胡美德找她来谈判之前,小聂就在心里和他道了永远,在纠葛过爱恨的男女那儿,有一种永远,真的是永不再见,是深知见了也是无望的疼而永不再见,所以,当胡美德来了,坐在对面,笑得温和而绅士,她就想起了很久很久以前,胡美德曾说,当男人笑得像流氓女人笑得像**,说明这对狗男女的好日子还他妈的长着呢,当男人笑得像他妈的绅士,女人笑的像他妈的淑女,就他妈的俩字:要崩!
所以,不等胡美德开口,她把店里的钥匙拿出来放在桌上,说:“和她好好过日子,以后别出来害人了。”
胡美德点点头,不敢看她,喉咙疼得好像点了一把火。
小聂又说:“尤其是别害我这样的好人。”
胡美德说:“小聂。”就哽咽着说不下去。
小聂笑笑,说:“臭流氓。”然后,泪如泉涌地起身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