遵父亲的遗愿,丧事办得很简单,但,悲伤的情绪像水一样,把织锦和妈妈浸透了,妈妈像失去了亲人的孩子,整天窝在沙发里掉眼泪,只是掉眼泪,也不哭。她习惯了什么都由父亲做主,父亲的走,冷不丁的,像是把她孤单单扔在了荒无人烟的旷野里,一下子,她不知道接下来的日子该怎么过了。悲伤于织锦也是真实的,除了计较她跟何春生这事,父亲还是完美的,身上有种天生的不怒自威气势,小时候,每每她和哥哥做错了事,不消打,只要父亲一瞪眼,他们就吓蔫了,他们也不知道为什么要这样惧怕从不打骂他们的父亲,织锦承认,她身上所有被被人认可的优良品质,都来自父亲的遗传。
另一个伤心人是柳如意,她的伤心,也是真的,因为在她最无助的时候,是父亲重新把她领回罗家的,也只有父亲才能震住罗锦程,那个为她撑腰、让她感觉呆在这个家里很踏实的父亲就这么走了,让她一下子就慌了神,不知道以后的路该往哪里走了。
罗锦程也在家,他恹恹地看着不停地哭的柳如意,皱着眉头,兜兜在一边怯怯地看着他,他还不懂得生老病死的悲伤,只是觉得很奇怪,爷爷怎么不在家了呢?为什么他要呆在一只黑色的小盒子里?
兜兜对罗锦程有种天生的畏惧,他远远地看着这个沉着脸的男人,跑过来捅了捅他的腿:“你为什么不哭?”
看着不谙世事的兜兜,罗锦程一阵难受,把他抱在腿上,仔细地端详了一会:“兜兜,叫爸爸。”
兜兜小声说:“我怕你生气。”
罗锦程就更难受了:“谁说爸爸会生气?”
兜兜扭头看柳如意:“妈妈说,叫你爸爸你会生气。”
罗锦程的心,突然很疼,觉得自己很王八蛋,是的,兜兜一岁多的时候,柳如意带着他去西餐厅找过他,指望可爱的兜兜能唤回罗锦程的那颗浪子心,怂恿着兜兜跌跌撞撞地跑过去抱着他的腿喊他爸爸。
罗锦程仿佛看透了柳如意的用心,沉着脸道:“吆喝什么?谁是你爸爸?”
当时柳如意就疯了一样,扑过去,抱起兜兜,往站在一边巧笑嫣然的金子脸上吐了口唾沫:“你也就配一条千人骑万人压的母狗,对,兜兜不是你的种!”
罗锦程抱着兜兜,轻声说:“爸爸不生气,爸爸喜欢你叫爸爸。”
兜兜扭着身子,看柳如意。
柳如意正兀自哭着,压根不知这边的父子两个在嘟哝什么。
何春生也来了,父亲去世前,曾让罗锦程给何春生打了电话,等电话接通,父亲颤巍巍对何春生说:“和你妈定个日子吧,织锦答应了。”
父亲留在人世的最后一句话,就是把织锦交给何春生。
和何春生和他母亲一起来的。
一进门,春生母亲就扬起了手,在空气中拍拍打打地哭了起来,象唱歌一样,还有歌词。
织锦突然觉得拥挤无比压抑,正想找借口离开,柳如意却突然多嘴地道:“织锦,快去劝劝何妈妈,别让她哭坏了身子。”罗家和何家是递命的交情,孩子们称呼双方家长都用爸爸妈妈。
织锦知道柳如意这样说是为了讨好何春生,因为父亲去了,妈妈又是个温柔到了软弱的人,要是罗锦程执意要她离开罗家,除了织锦不会再有人替她说话了,所以,她现在不仅要对织锦好,还要对与织锦有关的所有人好。
当然,柳如意这样说,也是提醒她在未来婆婆面前表现一下,问题是,刻意去讨好一个人的事,她压根做不出来,就冲柳如意轻轻摇摇头,示意她少说话,柳如意低着头吐了一下舌头,忙过去劝何春生的母亲别哭了,并扶她到沙发上坐了。
何春生的母亲用凄惶目光看了大家一圈,特意多看了织锦一眼。织锦低着头,努力不把心底的情绪流露出来,整个人就显得有些木。
何春生的母亲很是疼惜地看着织锦,有些爱怜地说:“看看,织锦这孩子,都哭傻了。”
织锦见她点了自己的名,也不好装充耳不闻,就木木地笑了一下,谁都看得出这笑很假,但,好在是办丧事,笑的假、笑得应酬是应该的,真笑才该遭到谴责呢。
何春生在他母亲身边坐了一会,端着杯子到饮水机旁,添了点水,递给织锦:“喝口水吧。”
织锦接过水,小声说谢谢,不知怎么的,觉得何春生站在自己身旁,有点别扭,其实,在旁人看来,何春生是个不错的男人,他嘴巴利落,眼神很敏捷,用青岛话说就是很有眼力劲儿,可,就是何春生的这眼力劲儿,让织锦觉得别扭,总让她想起旧社会大户人上房里的丫头。再加上何春生的眼睛天生大得很,眼白和眼黑分界特清晰,有点像个心底干净的洋娃娃的眼,若放在女人脸上,这是一双单纯的美目,可放在男人脸上,就成了缺点,使他看上去有点过分的简单和肤浅。
织锦抿了一口水,就把杯子放到一边,何春生不时看她一眼,仿佛有话要说又不知从哪里说起的样子,让织锦就更别扭了,忙站起来,指了自己坐的地方说:“你坐吧。”
何春生有点局促,说:“不用,你坐吧,我站着就行。”
客厅的沙发已经坐满了人,织锦借口说你先坐,我去找把椅子来,说着,就上楼去了。
她很难一下子接受何春生成为男朋友。
这种不能接受让她坐卧不安,柳如意和何春生在客厅里窃窃而热烈地交流着什么,织锦就更难受,一头扎到**,拉了条毛毯蒙在头上。
许久,她听见妈妈在客厅里喊:“织锦,织锦……春生和何家妈妈要走了,你起来送送……”
织锦装睡,过了一会,她听妈妈解释说:“这阵子,织锦跑里跑外,累坏了,我去看看,是不是睡了?”
何春生的母亲也是明白人,大约也看出了织锦心底里的不愿意,忙说:“不用啦,孩子都累坏了,就让她睡吧。”
织锦在心里谢天谢地,忽然觉得自己这样对何春生的母亲,有点过分,毕竟,她是未来婆婆,将来是要成为一家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