喜欢附庸风雅的伊河看上去简直就是虚伪二字的形象代言人。
哦,对了,很久很久以后,当悠悠成了小龙的妻之后才知道,伊河之所以总戴着一顶洗得发白的牛仔帽不是为彰显个性,而是为了修正他因谢顶而显得有些滑稽的模样。
悠悠用眼角扫了伊河一眼,聪明若她,自然知道男人不会无缘无故地关心某个女人,于是道:还好,住得惯。
伊河呵呵地笑了两声,他想使自己看上去温暖可信一些,反而显得有些卑下了,他站直了身体,顺着虚掩的门站进来,打量了房间一眼道:阁楼上没厨房,若你喜欢,可以到我们家饭桌上搭伙,几年前,有个温州小姑娘就是在我们家搭过伙。
悠悠意味深长地看着伊河,做探询状问:结果呢?
伊河晕晕地摸不着头绪,道:什么结果呢?
悠悠忽然就笑了,笑得象脆脆的滚瓷:我是说那个温州女孩在你们家搭伙的结果,不是被你的醋坛子老婆下毒毒死就是被你用手段算计了。
伊河讪讪笑着说:悠悠小姐可真会开玩笑。
悠悠簌地冷了脸:我不是开玩笑,我住在这里是交了房租的,不该谁的也不欠谁的,至于住的地方么,我只希望安乐温暖,既不希望被你的泼妇老婆下了毒也不希望落进了色狼的圈套,你明白吗?我希望你也是这样认为的,否则,我可以明天就搬走。
伊河频频点头:那是自然,这点请你放心,如果我是那种市井下三烂,也就不会有房客一住就是十几年了。
悠悠仰起头,用鼻子顽皮地笑了一下。
伊河觉得无趣,讪讪抽身往外走,悠悠送到门边,看着他的身影消失在暗魅的楼梯上,突然小声道:我知道你不爱她,如果是我,我也不爱,所以,你的荒唐都在情理之中。
伊河的心里一热,顿了顿,沿着蜿蜒的楼梯转下去了。
楼梯是朱红色的,油漆层过厚使它踩上去有些滑,每年秋天,李小兰就会从装修市场外找几个在马路牙子上打游击要价便宜的油漆工,再令他们帮着扛回几桶地板漆,给老楼上上下下所有木质地带上一遍油漆,她可以不爱这栋老楼的主人,但她不能不热爱赖以生存的老楼。
4
每天早晨,悠悠仰着骄傲而美丽的头颅从李小兰身边走过,每天黄昏又仰着骄傲的头颅从李小兰身边走过,事后,李小兰对租住在二楼的裁缝说:呀,你见过这么趾高气扬的房客么?怎么说我也是房东,她竟然当我不存在。
裁缝就温和地笑笑,说真的,李小兰不是个讨人喜欢的房东,房客们分明是付了房租住在这里的,她却偏偏喜欢摆出一副施恩于人的架子,好象他们被允许住在这里,就要对她的宽宏大量感恩戴德,而且,李小兰又是那样的喜欢沾人小便宜,动辄让裁缝帮着修改一件经年不穿的旧外套,喜欢去二楼另一家房客开的茶店里去要茶,每次都说是回家试喝一下,若是好喝,以后就买这种了,可从未有人见她买过茶叶,还有,闲得极其无聊的她又是那样地对别人的隐私感兴趣,她喜欢研究裁缝给女人量尺寸的手到达女人的**以及臀部时是不是故意磨蹭了,尔后说给裁缝娘子听,她还喜欢静静地站在走廊里,倾听房门里的人说电话,然后再加上自己的揣测,次日,一个绘声绘色的故事,就在老楼的院子里诞生了,每每她被被人揭了碎嘴的短,她就会很无辜地看着人家说:谁告诉你是我说的?你去把他找来我和他对质。等人走了,她才气势汹汹地卡了纤细的腰,丰硕的屁股在走廊里一抖一抖地上蹿下跳,指着那人的背影尖阴阳怪气地说:装什么正经,谁不知那是你做的。
然后拉住一双手,做软弱状道:你看,我本是一片好心,他却这样待我……这世道啊……
因为李小兰的醋劲和乖戾,老楼已许久没有年轻的女房客了,更别说是年轻漂亮的单身女房客,所以,李小兰的刁难,悠悠是注定了要遭受的。
老楼的房客们都在等着看热闹,现在是和平盛世,生活寡淡,淡到嘴里都要生出鸟儿来了,看热闹式的围观成了每个人心底里渴望发生的刺激。
他们在等着李小兰和悠悠开战,而且,他们知道,悠悠绝对不是盏省油的灯,看她走路的样子吧,仰着骄傲的头颅,小鼻孔几乎要冲着天了。
小龙平时是住校的,只有周末才回家,每次进了院子,他总要仰一仰头,仿佛在看天空滑翔而过的鸟儿,其实,所有人都知道这个少年的心思,他在看悠悠。
5
在夏天的深处,小龙买了一株栀子花放在了晒台上。
在整个暑假的早晨,他便擎着一柄绿色的喷壶,给他的栀子洒水,夏天的风徐徐地吹在潮湿的皮肤上,栀子的花香,馥郁而凛冽,仿佛能侵入到骨头里去,小龙是多么的希望,栀子的香能融入到悠悠身上那奇异的香里去。
他时常因为给栀子浇水而被李小兰呵责,因为他总手里擎着喷壶,目光却已斜到了悠悠靠晒台的那面窗子,暗红色的木格子窗上挂着一面菲薄的窗帘,浅浅的果绿底色,上面开满了热烈的太阳花,看上去是一片铺天盖地的繁荣,有时,悠悠曼妙的身影就在这铺天盖地的繁荣里影影绰绰的晃来晃去,每每这时,小龙便是痴了呆了,喷壶的嘴,便迷失了方向。
只要一到周末,小龙象丢失了魂魄的游鬼,无论白天黑夜,在老楼的楼梯上上上下下,深夜里,楼梯发出了呱呱的响声,那是小龙,他坐在楼梯上,咬着一块寂寞的口香糖望着悠悠的门,他明白,悠悠是明了这一切的,可是,悠悠不为所动,甚至看他的眼神里,有股厌恶。
李小兰看在眼里,冷笑抹在嘴角,在饭桌上,她偶尔会冷丁说:楼上的小妖精也不是什么好东西,有天半夜,我看见有个男人从她房里走出来。
小龙冷笑了一下:妈,如果你像诋毁一个女人,拜托你能不能换个方式,不要动辄就狗男狗女地说。
小龙坚持认为,她这样说,原因只有一个,所有的年轻漂亮的女人都是她的敌人,她总试图让人有这样的感觉:虽然这些女人比她年轻比她漂亮,但她们都是邪恶的是肮脏的,而她,虽业已老去,却是圣女一样纯洁而高尚。
李小兰就急了,仿佛是受到了儿子的侮辱:小龙,为什么你要相信别人胜过相信自己的妈妈?
伊河幸灾乐祸地笑了一下:有些人啊,为什么总是喜欢在别人身上找原因呢。
李小兰忿忿地看着埋头吃饭的父子两个,啪地摔了筷子,站起来,伊河麻利地放下筷子,冲小龙笑笑:我吃饱了。
小龙也放下筷子说:我也饱了。并伸了个懒腰。
因为被丈夫和儿子识破了心思,李小兰恼得脸都红了,她一贯这样,在饭桌上生起气来便飞快地收拾饭菜,以饭是她烧的她有权利让任何人吃也有权利不让任何人吃为理由,将饭菜收拾走,然后,在还没吃饱的人的眼巴巴里,很是解气地将饭菜到进马桶,一按冲水按钮,那畅快的哗啦一声,让她的心,要多惬意就有多么惬意。
李小兰叮叮当当地收拾碗筷,伊河点了一支香烟,很多年了,他一直抽南洋红双喜,抽那种50支一桶的南洋红双喜,至于谁向他推荐本地产香烟或是其他牌子的香烟,他都会翘起一个嘴角,微微一笑,仿佛不屑,仿佛鄙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