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又想起了悠悠,想起她环着陈年的腰的样子,疼就锥心刺骨地来了,他想这就是爱,爱一个人就是会变得很忧伤,一碰触到有关她的一切,心就会没来由地疼了,爱上一个人就会情不自禁地去关心她出生的地方关心她的衣服关心她所在的行业甚至连每一个路过她身边的人都变得无比亲切起来。
而在巧云面前,他是那样的放松舒适,所以,那不是爱,爱是用来痛的是用来患得患失的。
图书馆的工作人员过来提醒到闭馆时间了,小龙怏怏往外走,不知觉地就出了学校,他在学校门口站了一会,看见巧云抱着胳膊站在店门旁,要不是她穿得比较素净面目比较冷漠,她站立的姿态很容易让人联想到傍门卖笑的女子,不时,她会很不情愿地回一下头,小龙看见他的父亲,坐在店子最里面的一张理发椅上,满脸堆着笑,不停地跟巧云说着什么,偶尔,巧云会不耐烦地摆摆手,大约是算了的意思。
可能是巧云哭了,他看到伊河站过来,拿着一张面纸去擦她的脸,巧云一偏头,纸的去处便落空了,他讪讪地笑着,巧云忽然一转身,猛然将他推到门外,指着他的鼻子一副声厉言苛的样子,伊河用无辜的表情看着她,慢慢地往回逼近,巧云大抵在说类似让他离远点的话,伊河却笑嘻嘻地逼近了门口,一闪,又进去了,而且,这次,他不再说什么,而是直接伸手往下拉卷帘门,这时的小龙,隐约听到巧云厉声道:你要干什么?我说了咱们分手了……
后面的话,被锁上的卷帘门切断了。
小龙下意识地往前跑了两步,到了马路中间时又停住了,慢慢地走到店子里,他侧耳听了一会,里面很静,他在临近卷帘门的台阶上坐了下来,这是他隐约听到巧云哭着说:如果不是小龙无意中说起,我差点就给你骗了,我还以为你多么情深意重……
就听伊河嬉皮笑脸说:他无意中说的?我不信,咳,我说巧云,即使我们努力活,人生也不过是那么三万来天,还是怎么快乐怎么来吧,别辜负了赐予我们世俗生活的上帝。
里面响起了乒乒乓乓的响声,大约是有人跑有人追中碰倒了椅子,后来,椅子碰撞的声音,就哑了,像突然之间,整个世界都遁没了,然后一些喘息,在黑暗中逼来,那些喘息声,是身体向精神投降的欢呼,一波又一波地在小龙的心中,澎湃不休。
小龙紧紧地捂上了耳朵,那些响在他耳道里、响在他心里的声音,快要将他折磨疯了,终于,他一跃而起,飞一样跑到一边的巨大广告牌下,将额头死死地抵在广告牌冰凉的金属边框上,那些凉意,锐利地杀抵心里,将他内心的狂躁一点点地镇压下去。
他在路边的黑影里彷徨,在街边的小店买了一包烟,一支接一支地抽,一口气将自己抽得呕吐了,他蹲在路边干呕了一会,眼泪都下来了,他抹了抹眼泪,忽然听到了哗啦哗啦的响声,还有伊河的声音,小龙扭过头去,看见他正拍拍巧云的脸,声音甜蜜说道:巧云,我对你,是真心的,相信我。
巧云傍着门站着,面无表情地看着他,她的蓬松的乌黑的发有些乱了,在灯光下,像一些金属丝线,绒绒地扎进了夜的空气里。
小龙忽然很难受,他想,巧云是受到了伤害的,她心地太纯良了,竟然相信了一个捻花高手信口开河的承诺,应该说,她被自己的纯良伤害了,她想有个成熟的温暖的男人爱着宠着,这个假想,被伊河成全了。
伊河慢悠悠地走在路上,有几辆出租车在他身边慢了下来,他头也不抬地摆摆手,他埋着头走路的样子很惬意,就像一个盲流刚刚吃了一餐饱饭,正悠闲地剔着牙齿走在马路牙子上。
小龙跟在他身后,无声无息,像条影子。
人是有第六感官的吧,伊河走着走着就停了下来,站定了,回头张望,然后,又自嘲地笑着晃晃脑袋,继续往前走。
小龙从树影里闪出来,正要迈步,就见伊河突兀地停住了,厉声大喝道:谁?!
小龙呆在树影里不敢动,浓郁的黑色乌云,在天空缓慢地行走,将星星与月亮的光泽都给遮挡住了,小龙有点惶恐,他不知道,万一被伊河发现了自己,会是怎样一个场面,毕竟他们是父子,还有很长的人生路要面对。
想到这里,他将体恤脱下来,蒙在头上,然后站在原地,静观其变。
伊河显然看见站在树影里的人,见无人应,试探着往前走了几步,胆怯终于还是占了上风,小龙往后退了两步,眼见敌人胆怯地后退,伊河哈哈地大笑了两声,讥讽说:就他妈的你这胆子,也配跟踪我?告诉我,是别人让你这样干的,还是你自己有什么目的?
小龙沉默着,热热的呼吸将体恤吹得一起一落,他继续往后退着,退到了树干上,他终于退无可退,伊河步步逼来,胜券在握的样子。
小龙不说说,忽然攥紧了拳头,摆出一副你别过来的架势,伊河吃定了他不敢怎样,步步逼来,小龙闭上眼睛,在心里悄悄说了声咳——!
他飞起一脚,踢在了伊河的下巴上,伊河捂着下巴尖叫了一声,挥舞着拳头就冲了上来,可,小龙是校足球队的呀,他的脚法使得是那样的娴熟,每一脚都准确无误地踢中了他想要踢的地方,他踢了了伊河的裤裆一脚,在心下说:为我妈踢的。又一脚踢在他嘴巴上,在心下说为巧云踢的。踢在他的眉眶上说为悠悠踢的,他看悠悠的样子好象已用目光将悠悠剥得一丝不挂了……
伊河被踢得跪在地上,双手捂着头,也不讨饶,只在嘴巴里恨恨地骂了声臭婊子。
小龙停下来,冷漠地看着他,伊河惊恐地看着他,惟恐他再使出什么更狠毒的招数。
小龙舔了舔嘴唇,转身走了。
他没回家,而是往寝室去了,他太知道伊河,他决计不会跟踪他,而且也不会猜到是谁打了他,因为他的花心,他让许多男人的自尊受挫,心灵受伤。总而言之,花心让他成了男人们的公敌。
回寝室楼,小龙先洗了个澡,将刚才穿过的衣服,团了团,扔在了垃圾捅,尽管伊河从来不记得儿子有什么衣服,他还是不想惹麻烦。
3
次日,是周末,小龙没回家,在图书馆泡了半天,黄昏时,他在巧云的店子门口站了一会,巧云正在洗手,一扭头看见他来了,连笑也没笑抽身离开了,她从抽屉里拿出一管护手油,细致地擦在手上,小龙觉得她细致到连手掌上的每一条纹路都不肯放过,他觉得无趣,或许,巧云也有这样的感觉,小龙就对着她的背影笑了笑,转身离开了。
他去了悠悠的商场,周末商场人很多,悠悠忙碌着为客人们介绍她的香水们,小龙就在一壁远远地看着,看着悠悠草莓样的唇在说话中渐渐干涩了,他有些心疼,他想,象悠悠这样的女子,生来就应该是被男人宠爱的,不该受这么多辛苦。
小龙看了半天,想涣散一下注意力过于集中的眼球,就揉了揉眼睛,看了看别的,这时,他忽然看到,旁边有个三十多岁的女人,挽着一柄优美的小手包,站在一边,像他刚才一样聚精会神地看着悠悠,她看得太专注了,以至于忘记了隐藏脸上的表情,她的牙齿咬着下唇的一角,将口红都咬残了,目露寒冷的凶光,像鹰瞄上了兔子的目光。
小龙的心,轻轻地抽搐了一下,他不再看悠悠,而是,望着这个专注地望着悠悠的女人,应该说,如果她肯将脸上的表情放松的话,她是个五官满标致的女子,她的眼睛不大,但很有韵味,像林忆莲吧,因为她一直咬着嘴唇,原本很好看的鼻子有点变形了。
人除了眼睛之外,还有感应的,只要保持警醒和安静,很容易就能准确感知到眼睛所不能看到的事物,而悠悠太忙了,身边人太多,所以,即便有两个人在很专注地看着她,她都不曾感知过,而女子是静态的,她感觉到了有人正专注地看着自己,她转过头,看着小龙,用目光质问他:你看我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