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一楼幽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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毕业后的小龙去了一家房产公司,做土木工程设计,那时,城市里到处都是盖到半截的烂尾楼,房产市场远没有现在热闹,甚至可以说是萧条,小龙的工作很轻松,每天上班就是在图纸上画一些永远不太有可能被实践的图纸,再就是跟着总裁下去转转,听他指着一片滩涂梦想这里将会一经他手就会琼楼玉阁。
在毕业前对生活的那些热望,很快就被平淡的生活淹没了,他终于明白了,其实,更多人的一生都是在做梦,一辈子都不曾醒过,就譬如伊河,他的梦想或许就是拥有一个女儿国,而且每一个窈窕女子都钟情于他,对其他男子连正眼都不肯给,她们的繁华似锦的人生都是属于他的。
可,做了一辈子繁花梦的伊河,最终还是被最令他瞧不上的李小兰收降了。
两年过去了,阁楼上的悠悠依旧幽会着她的情人陈年,不进有什么进展也不见有欲要结束的痕迹,她的头发还是那么长,还是橘色的,在他面前,她骄傲依然。
有些夜晚,小龙会坐在窗前,倾听从阁楼上跌落下来的笑声,它们甜蜜而诱人,还有悠悠的笑声,在深夜里,像水晶的风铃,被夜风摇曳了,他会听得热泪盈框,是的,在心底里,他从不否认自己是那样地爱着悠悠,也是因为爱她,他那么愿意保护她,所以,他在陈年的妻子面前冒充她的男友,他会在深夜的窗前倾听一切来自她的幸福的声音,绝对没有醋意,也没有爱而不得的愤怒,他只有默默的祝福与无声的呵护,这些,他都不需要说给她知道,因为他爱她,不需要她感动也不需要她感恩,只要她活得幸福而快乐,这就够了,她快乐就是他的幸福。
他觉得,只有这样,才配称地上是爱情,其实,爱一个人就是不停地给予给予,一直给予到自己再也没什么可以给了,亦不需回报。
甜蜜如意的婚姻并没有改变李小兰对别人隐私猎奇的秉性,她依旧喜欢在夏天时拖着一条长长的围巾在玉兰树下编织,她喜欢倾听着来自她的房客们的任何一种声音,哪怕人家夫妻只是窃窃的拌了两句嘴,她也一定要上去做和事老的,因为,她真的很想知道,究竟是出了什么事?
自打伊河收了心,家里,几乎没有战争再发生了,这风平浪静的日子就这么一天天地过去,这平静,怎就那么地令人绝望呢?
还有,这个世界上,有多少秘密在别人的眼皮下堂而皇之的进行着呢,譬如说二楼那对在郊区做事的夫妻,有一天,他们夫妻刚进门不久,院子里就冲进了一群气势汹汹的人,为首的是一个胖胖的中年女人,她威武的样子,简直就像个愤怒的大将军,在看见她的那一刻,李小兰就被她震慑住了,她指着二楼的一扇窗子对身后的人说:那对狗男女就在那扇窗子里。又对一个擎着相机的男子道:哥,进去后,不管怎样,不要怕难为情,进门就拍,能拍多少张就拍多少张,我就不信了,我不能便宜了这个白眼狼,没有老娘哪有他的今天?
李小兰惊诧地看着他们象一群扑向庄稼的蝗虫一样扑向楼梯,她干干地张着嘴巴,她想喊,又喊不出声,老半天,才大叫了一声:天爷呀,我这房子都一百多岁了,那些木头的门窗和楼梯经不起你们折腾了,你们给我弄坏了我跟你们没完!
没人搭理她的声音,很快,她就听见了门被踹开的声音,再然后是砸东西的声音里夹杂着棍子和巴掌落在皮肉上的劈啪声还有女人凄厉的尖叫声。
李小兰几乎是奋不顾身地冲到楼上,可是,她进不了门,胖女人率领的那些人堵住了门口,从人墙的缝隙里,她看到租房的那对男女赤身**地瘫痪在地板上,男人缩头乌龟一样抱着脑袋,**的女人歪在地板上,脸上已经被抓了好几道血痕,胖女人觉得不解恨,扑上去,张开她尖利的手指,在女人的脸上抠啊抠啊,仿佛在抠一条死鱼的眼睛,女人尖叫着拼命地往男人的身后躲闪,男人一个劲地往后缩,胖女人不依不绕,照相机的闪光灯还在不停地喀嚓,李小兰见女人满脸是泪无助的样子,忽然地心生悯意,她拿出以往吵架的嗓门,喝了一声:再打就出人命了,我已经打110了。
房间里马上就静了下来,胖女人举在半空的利爪愣在了那里,这时,就听一声怒吼:反正怎么都是死,我和你们拼了!就见那个**的男人猛地从地上一跃而起,一扫满脸的愧疚之色,顺手抄过一根落在地上的棍子就舞了起来,那些尚在愣的人,轰然就做了鸟兽散,胖女人磕磕绊绊地追在后面喊:你们跑什么跑?难不成他偷女人还有理了,我们还要怕了他不成?
但是,没人听她的,纷乱而沉重的脚步仆仆地跑过院子,消失在街上。
男人忽然扔了棍子,抱住女人,两人抱头痛哭,李小兰沉默地看了看,替他们把门掩上,走前,说:即便是我不赶你们,你们在这里也住不下去了,你们还上另找地方搬家吧,我还想过几天太平日子。说完,转身下楼去了,想这对男女,三年来,她竟真的将他们当了一对恩爱夫妻,却不曾想竟是一对野鸳鸯。
李小兰站在院子里,才见,地上落了许多衣服,都是二楼那对男女的,想必是那些人攒足了力气要羞辱他们,一进门就将他们的衣服从窗子扔了出去,让他们找不到衣服遮羞。
李小兰一件件地捡起来,放在二楼门口说:衣服在门口。
里面传出一声谢谢。李小兰淡然说:别谢我,我最讨厌**男女,不巧的是今天这胖女人下手也忒狠毒点了,怎么能动手毁女人的脸呢,女人的脸要是毁了,还不如死了算了。
李小兰悄悄下楼去了,接下来的两天,她有些沉默寡言,伊河和她说话,她就一愣一愣的,常常要将同一句话重复两遍她才能听明白,伊河说:你怎么了?
李小兰就说了二楼的事,伊河听了,就禁了声,大抵是想到了自己的曾经,荒唐不羁,可李小兰在人前给他留足了面子。
他只是淡淡说:别人的事情,尽量少管。
李小兰黯然说:我不想管任何人的事情,我只是在想,人怎么会这么恶毒呢?
伊河把她的手拉过来,握在手里,说:别想这些没意思的事了,你看,小龙也上班了,咱也没什么心事了,我们出去旅游怎么样?
李小兰茫然问:去哪里呢?
伊河拍了拍脑袋说:九寨沟。
晚饭桌上,李小兰满面春风地说:小龙,你爸要带我出去旅游。
小龙正在用蟹甲挖蟹壳里肥硕的蟹黄,听了这话,就抬头看看伊河,伊河抿了一扣西凤酒,将眯着的眼睛喀吧了几下,做贤夫状说:这些年你妈一心扑在这个家上,我还总是让她伤心,我要补偿她。
小龙说好啊,父母感情步入良性发展渠道这让他心下微感欣慰,下班后他很少出门,常常跑到三楼晒台上看书,也不具体什么内容,只是打发无聊的时光,有时,当他很投入地读某本书,他觉得就像钻进了一条深邃的隧道,看不见外界的光亮,幽深纵长,他很喜欢那中感觉,像传说中的入境。
他在晒台的四角放了四只巨大的水缸,里面载上了葡萄,夏天一到,茂盛攀缘的葡萄就将晒台遮蔽正了一个若大的天然凉棚,他又在葡萄架下摆了几把椅子小几,拉上了一盏灯,这个夏天的夜晚,大多就是在晒台上度过的,悠悠对此深为不满,她觉得小龙做的这一切很有窥视的味道,就象将她置于一盏巨大的探照灯下,她的每一举一动,都被他尽收眼底。
为此,她和小龙吵过一架,小龙讷讷着辩解说你想多了,我没其他意思,你还没搬进老楼的时候,我就喜欢晒台了。
这时的小龙,已经少了些青涩,他已经23岁了,唇上的胡茬已呈现出茁壮的青苍色。
悠悠拿白眼球刺探着他:什么我没搬来之前你就喜欢晒台了,我又看不见,我只知道我搬来后你才在晒台上栽了葡萄放了椅子挂了灯!你怎么解释?
悠悠理直气壮,仿佛她是房东,小龙忽然不想辩解了,他很喜欢看悠悠发火的样子,因为她是美的,一发火就像一只优美而焦躁的小兽,让他很想将她捧在手心里轻轻的摩挲着她优美的皮毛,让她一点点安静下来。
很快,悠悠清脆的嗓门就将李小兰招了上来,她的头上顶着满头的塑料卷发管,相互的碰撞之下,发出细小而沉闷的声音,开始,她并没有完全上来,只是站在通往晒台的楼梯上露出半个身子虎视眈眈地望着悠悠:你凭什么用这样的语气和我儿子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