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武道很矛盾,虽然他身卑位贱,却喜欢读书,书是什么?是心智生长的营养,他一直在吸取着营养,心智远远在顾美童之上,他了解顾美童这种城里姑娘,所谓的优越性,不过是出生在城市家庭罢了,嫁个好男人是终生奋斗理想,不但不求上进,连在那些考上大学留城的乡下男孩子面前,都自感优越得很,好像嫁给他们就像恩赐了他们幸福一样,就不要说在他面前了,一旦结了婚,丈夫孩子柴米油盐就是她们全部的生命意义。罗武道坚信自己是一棵有理想有抱负的草根,无法想像自己同一个只知道计划晚饭的小菜、早饭的鸡蛋该煮几分火候最有营养的女人过一辈子。
当然,他不敢把这话说出口来,因为如果他胆敢说自己拒绝了一个城里姑娘的求爱,迎接他的,一定是瓢泼大雨一般的讥笑口水,像他这样的打工仔,能被城里姑娘看上,不亚于被天上掉下来的馅饼砸了脑袋,没接着都要懊恼一辈子,甭说明明看着馅饼来了,却跳着脚躲开了。
可,最终他还是接受了顾家父女的一番好意,因为他病了,得了急性阑尾炎,需要做手术,疼得死去活来却没钱交手术费,是顾新建知道消息后去医院帮他缴的费,一周后,他出了院,正式向顾新建提了亲。
顾美童虽然嘴巴利落,却不是个有心眼的女孩子,还开开心心地在单位炫耀了一顿,以此暗示单位的女孩子离罗武道远一点,因为他已经是她的人了,这让罗武道有点心酸,觉得顾美童虽然像白纸一样的苍白,可还不算市侩,要不然,怎么会爱上他这样一个身份卑微的打工仔?
倒是肖爱秋很是心悸,万一老伴看走了眼怎么办?她女儿岂不是要跟着罗武道受一辈子苦?再怎么说女儿也是城里生城里长的城市女孩子,嫁给一乡下打工仔,实在是觉得面子上有点过不去。
顾新建却拍着胸脯说,他这辈子,看人还没看走眼过。
肖爱秋这才踏实下来,让女儿跟罗武道结了婚,也果如顾新建所言,罗武道渐有起色,先是拿下了自学考试的本科学历,按照政策,又以夫妻投靠的名义,把户口迁到了青岛,落在了顾家,两年后通过了律师资格考试,到律师事务所见习了,未来貌似一片光明。
罗武道进了律师事务所才发现,原来,不是所有的律师都可以风风光光地当大律师赚大钱的,连自己都养不活的律师比比皆是,拿业务也不是靠业务能力,而是靠关系,甚至和广告业务员拉广告没什么区别,每一单大业务背后都有名目繁多的猫腻。像他这样,从乡下来、没任何社会背景、没关系网的律师,想在业界混出点名堂,简直比登天还难,这让他心意渐灰。更要命的是,律师主持的未必是正义,只要当事人委托了你,哪怕他是一条恶棍,你都必须竭力为他辩护。
岳父把他的未来画成了一只巨大而美味的饼,挂在了墙上,可是,他却没能力把那只画饼变成现实送给顾美童,想想都觉得暗淡无光,只能默默地努力,默默地打拼,期望有那么一天,他可以让岳父哈哈大笑着说自己没看走眼,以报他的识遇之恩。
他呆呆地坐在黑暗中,一声没吭。
顾美童斜了他一眼:“哑巴了?”
“没,在想事。”
“想什么事?”顾美童坐起来,依着床头看着他。
“没什么……我是想……你弟弟也结婚了,我们是不是应该搬出去?”罗武道吞吞吐吐地说:“这么多人挤在一屋檐下,不方便。”
“你发财了?”顾美童瞪大了眼。
“没,我觉得我们应该自觉点。”
“自觉个屁,凭什么他们结婚了我们就得搬出去,亏你还是律师,法律规定男女平等,房子是我爸妈的,凭什么他们住得我们就住不得?”顾美童没好气地说,自从罗武道进了律师事务所,她就跟同事们吹下牛了,罗武道拿到律师资格了,那口气,就像过去的书生考中了状元,本着夫贵妻荣的原则,她这当老婆的好日子马上就来了,可两三年过去了,她依然在宾馆呆着,虽然混到了领班,说白了,也就是服务员的头而已,每天依旧要像老鼠拖木锨一样拖着巨大的吸尘器吸地毯、擦马桶、换床单被套,不仅自己偷不成懒,连服务员偷懒被分管经理抓到了都要由她承担监督不善、管理不能的责任,还要提心吊胆着唯恐被客人投诉,看领导脸色的日子就像浩**的长江水,绵绵无绝期,她的心情,怎么能好得起来?一个连自己的心情都搞不晴朗的人,怎么能指望她对别人阳光灿烂呢?
罗武道就不言语了,过了好半天才说:“今天我爸给我打电话了。”
顾美童用鼻子嗯了一声,有点不屑的意味,像针扎到了罗武道的心上,他们之间,一直是这样的,只要他一提父母,顾美童就会用鼻子拖长了腔嗯一声,好像视察的领导发现下属有什么不规行为,又懒得开口训斥,就这么嗯一声,以示警戒。
顾美童瞧不起他乡下的贫穷父母,就像王熙凤瞧不起进大观园打秋风的刘姥姥,所以,结婚后,她很少陪他回老家,甚至他父母打来电话说,家里养了几只鸡,打算提到城里来看看亲家,都被顾美童拒绝了,说城里遍地是鸡,何况他们家人也不喜欢吃鸡,弄得罗武道的父母讪讪的,再也不敢开口提进城的事了。当然,这也不能只怪顾美童,他父母也有不对的地方,他第一次带顾美童回老家时,岳父叮嘱顾美童,去了乡下要尊重公婆,不要耍城里女孩子的娇气,顾美童也果真照办了,可他的父母却把顾美童的尊重当成了儿媳妇对他们的怕,好像儿子在城里混得真的很牛比似的,不然顾美童这城里女孩子怎么可能嫁给他?动辄就端出十足的家长架子,指使顾美童干这干那地伺候他们,去了几次,顾美童就恼了,说公婆不识抬举,她是嫁给罗武道做老婆的,不是嫁过去给他们做的奴仆,发誓再也不去罗武道老家了,
顾美童一说起婆家来就义愤填膺,结婚前罗武道的父母不仅没敢过问他们结婚需要花多少钱,需不需要他们做什么,甚至连个面都没敢朝,给做了几条新被子还是托长途客车给捎过来的。顾美童就觉得,婆家从没把自己放在眼里,所以,她也没必要把他们放在眼里,她常对罗武道说,想要尊重地做出让人尊重的事来,不是你父母在父母的位置上我就得尊重他们,他们生了你养了你,对你有恩,可是对我顾美童,他们没恩也没德,所以,要尊重要孝敬那是你罗武道一个人的事,跟我没关系。
罗武道也明白父母做得是有欠缺,结婚前他曾打电话,希望父母来一趟,可父母支吾了半天,还是没来,原因很简单,罗武道上面有俩哥哥,一个挨着一个地结了婚,欠下一屁股债还没还完呢,进趟城简单,可怎么说也是儿子要结婚,总不能空着两手来吧?想要不空着手,这面子不是一千两千就能打点了的,所以,父母吭哧了半天,还是决定不来了,这很让罗武道失望,但他体谅父母的难处,却不等于顾美童也体谅父母的难处,在对他和顾美童结婚这事不闻不问的态度上,岳父对他父母是颇有微词的,碍于修养没说出口就是了。
顾美童不吭声,罗武道只好把话继续说完:“我爸问咱什么时候要孩子。”
顾美童心里一惊,直愣愣地看着他半天没说话。刚结婚那会儿,罗武道主动说晚两年要孩子,因为他想趁年轻打拼两年,再说,就他们两个的现状,也不是要孩子的时候,顾美童觉得也是,就很是积极地避孕,等罗武道把该拿到的证书都拿到了,她琢磨着该要孩子了,就不再吃避孕药,可她就是不怀孕,就想起了体检的时候,医生说过她子宫有点后倾,在受孕时会比较困难,现在她不避孕也不怀孕,就当了真,但没跟罗武道说,怕他因此而抱怨自己,**的时候,就悄悄地采取了些手段,譬如做完爱之后,就用手捂着下体,防止精液流出来,再譬如是让罗武道换个姿势,从后面做,可试来试去都不凑效,就悄悄跟别人打听怀孕的秘诀,有个同事告诉她,做完爱之后,把屁股底下垫上个枕头可以帮助受孕,顾美童整个就是疑病乱投医,照办不误,罗武道是个好丈夫,和她缠绵完了,从不立马翻下去睡觉,而是很照顾她情绪地继续爱抚她一会,以往,她很享受这爱抚,可现在,为了怀孕,她不得不终止了这享受,一完事就手忙脚乱地把罗武道从身上掀下来,先拽只枕头塞在屁股底下才让罗武道继续,爱抚她的时候,罗武道总是忍不住去看她高高在上的屁股,觉得有点滑稽,好像还没要够似的,就问她是不是还想,顾美童就很江湖郎中的想,或许再来一次,就能把那些小蝌蚪送得更深一些,会更是有利于怀孕,就点头,可罗武道并不知情,以为自己能力有限,做一次没把顾美童送到极乐,这简直是做丈夫的奇耻大辱啊,就有点沮丧,但忍着没让顾美童看出来,一边爱抚她一边酝酿东山再起的情绪,没多久,刚从**中略略平复的顾美童让他给爱抚地身体里细浪滔天,两腿勾着他的屁股往身上勾他,罗武道也顺应了她的召唤,他再一次满足她,可他一点也不快乐,甚至丧气,甚至开始怀疑自己作为男人的能力是不能满足顾美童的生理要求的,一连几次这样下来,罗武道就对**心生怯意,男人是种奇怪的动物,心里一有怯意,似乎就有障碍了,一有障碍,生理上就体现出来了,还没到终点呢,就不行了,不知就里的顾美童还笑他呢,说罗武道,你还没老呢,就举而不坚了?罗武道就像是兜头挨了一棍,作为男人,那种不肯服输的劲头就上来了,可是,越急身体越是不争气,不争气到了让他恨不能拿跟棍子把它敲肿了打硬了,可还是没用。
罗武道越是这样,怀孕心切的顾美童就越是急,当罗武道表现出不行了的时候,她就一个骨碌爬起来,想尽了办法帮他,可是她帮得越是迫切,罗武道的压力越大,就更是不行了,每当他垂头丧气地一头扎在枕头上,顾美童就光着身子,呆呆地看着他,默默地流眼泪,罗武道就觉得自己对不起她,就用其他方式满足她,可顾美童要的不是性**,是孩子,所以不管罗武道在满足她生理需要的时候多么的鞠躬尽瘁,她一点也不快乐,更不领情。
但是,罗武道也不是彻底的不行了,偶尔的也会行一次,质量却**,每当这时,她就会心灰意冷地想,完了,她这辈子算是完了。她催罗武道去看医生,罗武道知道,他的病不是生理性的,在心里,不肯去,顾美童一气之下,自己去了医院,替他询问医生,把他们这些年的夫妻生活状况说了,医生的一席话,让她无比汗颜,才知道罗武道不行了的根本原因,在自己身上。然后,她又顺道做了个妇科检查,检查结果却让她大跌眼镜,她竟然患有卵巢先天性器质病变,也就是说,别的女人的卵巢是生产卵子的,她的卵巢却是个无卵可排的摆设……
从医院出来,她就觉得天都塌下来了,她恨过天恨过地,甚至还恨过父母给了她一具不健全的身体,可恨有什么用呢?就算她把这个世界恨成乌黑一片,她照样生不了孩子做不了母亲。
她思前想后,没有把自己不能生育的事告诉罗武道,也更没把罗武道之所以变成这样,是她造成的原因告诉他。如果造成今天这样的局面,必须有个人承担责任的话,那个人,肯定是她了,承担责任是个累人的活,会让人喘不过气来的,她没那么强大,也担不起这个责任,不如装傻,让罗武道扛着去吧,至少这样,她不必小心翼翼地像欠了他似的,那滋味一定是很难受的,她想保住在罗武道面前的优越感,不能让罗武道因此变成了翻身的奴才,镇压了她的骄傲。
所以,从那以后,她不再催罗武道去看医生,甚至也不再在黑夜里撩拨他的疲软的身体配合自己完成造人大计了,因为失败经历太多,罗武道几乎也不再碰她,就像一个识趣的人,不在主动地自取其辱。如果父母或是朋友问她怎么还不要孩子,顾美童就会无比高调地说,现在丁克家庭流行着来,虽然追逐物质的时尚生活他们没这本钱,可追逐精神时尚,是不需要成本的,她喜欢眼下这种日子,不想生个孩子给自己画地为牢。
可是,在这个晚上,罗武道说他的父亲来电话了,顾美童知道十有八九又是问他们什么时候要孩子,就没吭声,瞥了他一眼,等他下文,然后琢磨用一句话把罗武道堵得哑口无言。
果然,罗武道说:“我爸说咱该要孩子了。”
顾美童慢条斯理地说:“就咱俩?”说着,指了指自己的身子:“就我这片地,一365天,你撂荒360天,你指望我怎么怀孕?你当我是圣母啊,没男人碰就能怀孕?”
罗武道又羞又恼:“就算你360天撂荒,那5天呢?至少那5天我是耕耘的。”
“得了吧,就你那把歪把子破枪,偶尔放一枪也是跑偏打歪,还真把自己神枪手了啊,告诉你爹,我不打算生了,丁克多好,逍遥自在,再说了,就算我生了,你也养不起,我不想生个孩子出来让你当阿猫阿狗地拉扯。”顾美童就躺下了,她不想就这个问题多纠缠,虽然她可以装得理直气壮,可内心却是虚的。
“怎么养不起?穷有穷的养法,富有富的养法,孩子怎么养怎么长,我父母家当年穷得连隔夜粮都没有,还不照样把我们哥仨养大了?”罗武道据理力争:“你为什么要吃避孕药?”
虽然顾美童声称不要孩子,可,就算她不要,总也有歪打正着怀孕的时候啊,所以,为了避疑,顾美童就弄了一瓶维生素C片,撕掉了标签,当成避孕药糊弄罗武道,说是要坚决把丁克进行到底。
顾美童瞪了他一眼:“就你,举而不坚,种子的质量肯定高不到哪儿去,我可不想生一个有先天缺陷的孩子揪一辈子心,我当然要避孕了。”
罗武道气得额头青筋直跳,在黑暗里攥着拳头,都恨不能揍她一顿了:“你能不能别无理搅三分?你是没瞧得起我,压根就不想给我生孩子对不对?”
“这可是你自己说的。”顾美童懒洋洋地翻了个身,把被子往头上一拽:“我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