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年冬天的一个夜里,姐姐突然打来电话,有些犹疑地说她们家的旧房要拆迁了,她想和她商量一下是要货币补偿呢还是要房子。
事情来得太突然,她都来不及细想,愣了一会说:你说呢?
其实,这时,她的心里,已有了隐隐的不快,姐姐婚后一直住在父母留下来的房子里,那是父母留给她们唯一的有形的财产,而且她知道青岛的房地产是出了名的昂贵,几乎可与上海地产持平,她们那套老房也有70左右平米,按照货币补偿的话,那将不是一个小数目,可是,她突然地意识到,她不可能要求货币补偿,也许这也是姐姐的心愿,因为如果货币补偿,作为遗产,姐姐势必是要分她一半的,即使姐姐可以用分到手的一半补偿款做首付买房,按她和姐夫的收入也是没能力偿还月供的,唯一的办法就是选择分房的拆迁政策,而她和姐姐应该都是明白,选择分房,即使姐姐把分来的房子分一半给她,那也只是一个徒有其表的形式而已,因为她远在上海,根本不可能回来青岛住,也就是说,选择分房就等于她选择了放弃这份遗产。
她知道,在为这个家付出了很多的姐姐面前,她的这个想法庸俗得都有点卑鄙了,可是,无论怎么说,谁又能高尚到和钱有仇呢?更何况现在的她,是多么需要一笔钱来交首付房款。
她踟躇不语,听姐姐几次欲言又止里好象也有些为难,她忽然地有点难受,很阴暗地想,当年姐姐督促她考研支持她留在上海,是不是就是为了那套房子?
她不敢深想下去了,假装说有事要出去,关于这件事等她考虑一下,改天再说吧。姐姐也讷讷地说了好的就收了线。
一连几天,她把手机关了家里的电话一响她就心惊肉跳,惟恐是姐姐打来电话询问房子的拆迁问题,因为她实在不知自己该怎么说,她既不忍心选择货币补偿让姐姐一家居无定所也不愿让即将到来的一笔唾手可得的新房首付款就这样泡汤。
可,该来的,还是躲不过,大约过了半个月,姐姐打电话,也没说具体什么事,就是让她回去一趟,她怀着一颗不安的心下了火车,远远的,看见姐姐像往常一样等在出站口,微风吹动了她早白的华发,那温暖的微笑就像两尾金鱼在她的眼角游来游去,想着姐姐这些年为这个家为她付出的辛苦,她的心,忽然的酸了潮了。
姐姐拉过她的手,看着她说:怎么瘦了?
她怎会知道,这一阵,她的心,一直在欲望的驱使下在挣扎不已?
关于房子的事,她和姐姐谁都没提,那天晚上,姐姐让外甥和姐夫睡在一起,她们躺在外甥的小**,她的心又开始了忐忑,是不是为了房子的事,姐姐要单独和她谈谈?
想到这里,她的心里,一下子竖起了无数根坚硬的栅栏。
床头的小灯散发着橘色的温暖光晕,姐姐拿出一只牛皮纸袋子,先是拿出一纸合同,轻描淡写说:别怪我,关于房子的事我自己做主选择了货币补偿。
说着,姐姐把那纸合同铺在她面前,一行行地指给她看,说她们家一共多少平方,所在位置是几类地区以及得到了多少补偿款,她把这补偿款分成了两份……
姐姐的声音温暖而平静,甚至还带着一份新生活即将开始的欣喜,她愣愣地听着,眼泪刷刷地往下落。
姐姐一边给她擦泪一边说:傻丫头,这是好事,你哭什么。说着,就把一个鼓鼓的牛皮纸袋子塞到她面前:我没有你身份证,开不了户,不然就给你存上了。
姐姐又絮叨着说他们已用那一半补偿款买了一套二手房,除了地角略微偏点,一家三口住着很宽敞,她怔怔地看着她,伏在她的手上,几乎失声痛哭,那些拥挤在心的羞惭让她说不出一句话。
因为她不肯要那一半补偿款,姐姐生平第一次做了贼,她偷了她的身份证证把那笔钱存上了。
她跟着姐姐去看了她的新家,地角很偏,楼层也不好,但,姐姐心满意足,她说:幸福就是一家人幸福快乐地在一起,跟住在哪里没关系。
关于姐姐为什么选择货币补偿,她没有问,因为她知道,那是因为爱,亲人之间的爱,还因为,在送她回上海的站台上,姐姐拉着她的手说:原谅姐姐没能力过多地照顾你。
她告诉姐姐,其实惭愧的人应该是她,因为她享受了那么多来自她的温暖却没有回报她什么。
姐姐就笑了,她说:谁让她是姐姐呢?谁让天下所有的姐姐都比妹妹富有呢?所以姐姐就要照顾妹妹。
那一刻,她明白了姐姐所说的富有,那是一种精神,是无论多少钱都买不到也无处出卖的财富,就如如姐姐所言,天下所有的哥哥和姐姐永远都比弟弟妹妹们多享受了几年父母之爱,就这比她多出来八年的父母之爱,就是姐姐眼里的财富,是她心里永远都取之不尽的关爱源泉。
某些爱,我们知道来之不易就足够了,悲天悯人地表现出来的哪个片刻,它代表的并不是感激或是温暖,而是,变成了一种以感激为表象的伤害,因为它让我们内疚,所以就伤害了亲人那颗柔软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