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妈放下电话,她舒了口气,活动了一个因为长久保持一个姿势而僵硬的颈椎,伸出手,芦荻问:什么?
说了半天话,我嘴干了,给我杯水。
芦荻倒了杯绿茶:妈妈,我没困难到需要您广泛撒网、集中收渔的地步吧?
妈妈吹了吹浮在茶水上的一片叶子,神定气闲地喝完水,拉着芦荻走到客厅窗边,下面是一所中学的操场,一到下课时间,东窗下的欢声笑语,就吵成了驻扎着数群青蛙的雨后池塘。
小荻,在爱情上你永远不要否认年轻是女人的紧箍咒。说着,妈妈指了指中学:和你同龄的女孩子把好男人抢占得所剩无几,你再看她们,难道你会天真地认为她们会大发慈悲地把所剩不多的那几个好男人给你留着?
芦荻当然没那么天真,正在茁壮成长的美女们,不从业已开始色衰的上代美女手里抢男人就阿弥陀佛了,指望她们把好男人留给自己,岂不是奢望狼会饿着肚子把逮到的兔子送给狐狸?
爱情当前,高尚不过是镶嵌在抹布上的花边,百无一用。
芦荻的成长中,做教育工作的妈妈,从未对她指手画脚过,而现在,她似乎要弥补这个缺失,拿出全部的热情参与女儿的婚姻大事。
芦荻悲哀地发现,25岁的自己,竟没开始过一场真正的恋爱,至今还保持着被新酷女孩们嗤之以鼻的处女之身。她确信不是自己多么贞洁多么高贵,而是,那个能让她心甘情愿把贞操交出的男人,始终没有出现。
让她,只能在深夜里抱着膝,蜷曲在床头上,回想这场虚妄的青春,竟然,没有任何一个异性的脚印留在心上。
这早已过时的纯洁,荒凉似水,浩**着无边无际的寂静,蜿蜒而去,她的心,像一座饥饿的空仓库,需要爱情的谷物填满。
她穿着厚厚的羊毛袜子,在客厅走来走去,从练舞蹈那天起,她就不喜欢穿鞋子了,在任何一个可以不穿鞋子的时刻。
她翻开妈妈打电话时记录东西的本子,看着看着,扑哧一声就笑了,本子上密密麻麻地记录着一些男人的名字、职业、身高、年龄、收入甚至嗜好……事无巨细可媲美婚姻中介所的资料登记。
有些名字用红笔打上了叉号,这是妈妈的职业习惯,被打了叉号的男人,则意味着,在妈妈这一关已经被淘汰出局了。
5
芦荻开始了相亲路程,她问过妈妈:相亲的婚姻会有爱情吗?
妈妈边帮她整理衣服边笑:我记得有句话:英雄莫问出处,换到婚姻上,就应该是爱情莫问来路,只要有缘。
父母传授给儿女的,都是一路摔交总结出来的金玉良言。
从秋天的开始到秋末,究竟和多少个以婚姻为终极目的男人吃喝过茶吃过冷饮了?芦荻数不清了,去时满怀热情,回时是恹恹的灰头土脸。
极品男人怎会沦落到相亲桌上呢?热情被失落一点点淹没,任凭妈妈怎样怂恿都不肯赴约了,这哪里是培植爱情,分明是两个人的有形与无形资产评估会,条件合适,一拍两合,扮做佳偶;若与设想中差了距离,相互道别江湖,两不相识。
小荻,你让我越来越失望了,不,是让我绝望。妈妈刚被人在电话里婉转谴责了一顿,昨天晚上的相亲,芦荻没有赴约,这怪不得她,尽管她并没有向妈妈解释个中原由。
其实,昨晚的相亲,芦荻去了,不想让妈妈下不了台,就步行去定好的约会茶吧,最好是磨蹭到了,等在茶吧的人,已是不耐地起身而去。
最好不过的结局。
她穿过了商业街,穿过了小巷,走过石板路两侧破败在秋季里的蔷薇,看了看表,冲着天空,微笑一下,自语道:嫁人有那么重要么?
她迟到一个半小时,仍担心等在里面的人没走,在茶吧门口一站又离开了,在来时的石板路上,找了块僻静的地方,铺上报纸,坐下,看新买的《青年文摘》。直到把读者调查问卷都看完了,才懒洋洋站起来,刚要迈步,才知坏了,支板路太凉,坐了太久,脚踝已麻掉了,迈出的脚已收不回,她低低地尖叫了一声,身体就软软地倒下去,一位坐在石板路另一侧石栅栏上看报纸的年轻男子,一跃而起,像轻捷的燕,沿着她的腰际轻轻一揽,她就倒在了他的怀里。
她仓皇地挣扎着要站稳,麻而软的脚踝却不听话,倒像是她,一味地要贪恋男子的怀抱。
那男子倒也从容,扶她站稳后,说:坐久了,站起来前要给脚踝做预热的。他举目张望:去街角那家茶吧坐坐吧,你的脚一时半会走不了的,这里是不能坐了,太凉伤身体。
说着,伸出一支胳膊,示意可做芦荻的拐杖。芦荻浅笑了一下,脸颊微热,还是听话地伸手扶了,茶吧很静,温婉地回旋着田震的《月牙泉》,茶桌是淡黄色的藤编制品,椅子是从天花板上吊下来的藤编秋千,在音乐里轻轻的**来**去,他扶芦荻在一张临窗的秋千椅上坐了,要了玫瑰茶。
骨瓷茶具里晕出淡淡的红,片片花瓣在水里缓缓旋转,看到桌号时,芦荻心下一紧,想起今天的相亲也是定在这里的。
冷丁的,眼神就惶惶地涣散了,男子并没留意到她脸上的紧张,倒了杯茶,说:喝点热茶,多活动几下脚踝就好了。
芦荻的目光已把茶吧的大堂扫**了一圈,未发现可疑的单身男人,把心放回腹腔,才记起还没对人家说谢谢。
男子呵呵傻笑,很是局促地找不到话说,而芦荻也不是个多话的人,两下的沉默就让气氛更显沉闷尴尬。
芦荻低着头,咬着嘴唇,暗暗用力旋转脚踝,想,等脚踝舒服了,马上就走。
他仿佛看破了她的心思,坐在秋千椅上使劲向后仰着脑袋,努力做出很惬意的样子。
可,芦荻看见,他死死地攥着茶杯,水面在微微地颤抖,她在心里笑了一下,问:你身手真是敏捷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