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晨,仲嘉浩起床,母亲已在厨房里烧早饭了,做了他爱吃的玉米青菜粥,热了她带来的煎饼和鸡蛋,厨房里弥漫着一股朴素而亲切的香。
母亲把盛好的稀饭递给他:我不是那个意思,再说,亲家他们会同意吗?
她小心翼翼地看着仲嘉浩,一阵阵的酸楚就袭击了仲嘉浩,母亲眼里布满了红红的血丝,估计她昨天夜里没有睡,人老了心气也就蔫了,她不再用坚毅的眼神看着自己,代之的是怯怯,倒好象自己做了什么对不起孩子的事,惟恐招来了责怪,仲嘉浩知道,因着观念的差异,就这件事上,和母亲是讲不得道理的,否则,她会认为是儿子贪图安逸而做的辩解。
这房子本来就是给我借住的,天下哪有那么好的事,人家把辛苦养大的闺女送给我做老婆还要搭上房子啊?小芦又不是丑得嫁不出去。仲嘉浩敲开了鸡蛋,卷在煎饼里递给母亲。
到底,母亲是个心底里淳朴的人,本着对儿子的信任,不去推敲这话的真假,裂着嘴,咬了一口煎饼,费力地扯下来,笑说:老了,咬不动煎饼了。
3
这天是周末,吃完早饭,芦荻就来了,怂恿仲嘉浩带母亲去海底世界玩。
海里的动物,母亲一辈子没见过活的,很兴奋地答应了,走在街上,儿子和未来儿媳妇陪着让她很心满意足,她不时打量芦荻,满足地笑一下,逛完海底世界,在鲁迅公园附近找了家专门做海鲜的餐厅,芦荻把菜谱推给仲嘉浩母亲:阿姨,想吃什么尽管点,今天中午算是我请客。
仲嘉浩母亲不认识几个字,把菜谱推给芦荻:我吃什么都一样,你们点。
芦荻不肯,说难得来一次青岛一定要她点菜,母亲扭不过,只好翻了翻菜谱,虽然他不识得几个汉字,但标在汉字后面的价钱还是看得懂的,便指着两个最便宜的菜,说:这个,还有这个。
餐厅老板娘是个胖胖的中年女人,看了看那两个菜,扑哧一声就笑了,说:你点了一碗米饭一碗清水面,大姨,你儿子的领导都发话了,你就别替他们节约了。
这句话让母亲的脸一下子就酱紫起来,像怕烫着一样,把菜谱一下扔在桌子上:我说我不会点嘛。
芦荻当她因老板娘的一句话而难堪了,便快快解围说:谁说阿姨不会点菜了,我最爱吃米饭,嘉浩最爱的是清水面了。
说着,翻了翻菜谱,点了铁板鱿鱼和辣蛤蜊以及萝卜粉丝虾什么的,又问仲嘉浩要不要喝啤酒,仲嘉浩摇了摇头,在清贫的成长过程中,他一直没有培养起对烟酒的兴趣。
母亲拿眼看着仲嘉浩,仲嘉浩纳闷,随口问:娘你还想要什么吗?
母亲用力点了两下头:要点酒吧,不喝点酒怎么能叫男人。
芦荻冲仲嘉浩做了个鬼脸,对老板娘挥挥手说:来扎散啤。
仲嘉浩怎会知道,老板娘无意中的那句话,捅中了母亲心上的一块暗疾,连第一次见面的人都能看出来儿子在儿媳妇眼中的地位,这让她心下又开始咯噔起来,从十几岁起,在她眼里,儿子就已是了顶天立地的男子汉,是支撑她整个生命的精神上帝,这个瘦弱的儿媳妇怎可以在他面前摆出一副领导架势呢?
菜陆续上来了,芦荻见母亲不会剥琵琶虾壳,被虾壳尖锐的边缘刺破了手,遂将剥好的虾肉放在母亲眼前的接碟里,母亲手忙脚乱地说:我自己剥,你自己吃就好了。
过来上菜的老板娘看在眼里,讨乖地打哈哈说:你儿子给你找了个好儿媳妇啊。
母亲一本正经应道:是啊,算命先生早就说过我儿有福。
整个餐厅就一桌客人,老板娘闲得发慌,拖把椅子在相临的桌子边坐了,从围裙的口袋里掏了把瓜子散在桌上,细碎的破碎声响起来,瓜子的浓香在四周弥漫开来,小小的瓜子在她胖胖的手指间翻飞,很快,桌上的瓜子皮就码成了一个小堆,不时问母亲老家哪里的,儿子怎么到青岛来的,母亲答得事无巨细,老板娘拿眼睛在仲嘉浩和芦荻身上搂了一圈,啧啧赞叹道:还是你有福气,儿子有出息,找个儿媳妇也乖巧,现在啊,有儿子的城里老人的日子不好过,辛苦把儿子拉扯大,等娶上儿媳妇了儿子也丢了。
母亲捏着一只琵琶虾,瞪大了眼:怎么会娶了媳妇丢了儿子呢?
跑到岳母家去了呗,现如今的儿子们宁肯跑到岳母家下厨房烧菜都不肯赏自己父母个脸回家吃顿饭,养儿不如养女儿,女儿长大了,能带回个比儿子还孝顺的女婿来,儿子大了就是一场空。老板娘把桌上的瓜子皮拢了一下:咳,我现在就特羡慕那些有女儿的人。
母亲直直地看着老板娘,老板娘起身时向后蹭了一下椅子,椅子腿啃得地砖发出了一声刺耳的声音,母亲的手哆嗦了一下,琵琶虾就给落在了地上,她刚要伸手去捡,被芦荻拉了一下:掉在地上,脏了,不要了。
不脏呀,这地擦得比老家的吃饭桌子都干净呢。母亲还是倔着要去捡,那只一直跟在老板娘脚后的京巴狗比她动作快,颠颠地冲过来抢在嘴里,在桌子腿间蹿来跑去地想找个安全角落消灭掉它,母亲啧啧了两声,心事重重说可惜了那只肥虾,然后闷着头扒拉碗里的米饭,也不夹菜,芦荻就把蛤蜊和虾扒好了放在她饭碗里,她抬眼笑笑,继续吃,无声。
老板娘在柜台里拿着手机玩游戏,输了就恨恨说切!赢了就哈一声,很梁山好汉气派。
芦荻买完单,和仲嘉浩带母亲去八大关看看,只是尚在冬天,百年的老建筑加上落光了叶子的法国梧桐显得整个八大关灰仆仆的,了无生机地让人无趣,偶尔街边闪出一段浓郁的深绿,是断断续续的耐冬花墙,八大关要从4月底才能热闹起来,满街樱花满墙的连翘满枝的新绿,周末的草坪上三三两两地坐着出来感受春天的城市家庭。
母亲心事重重,不是心不在焉地应一声在旁边做讲解的仲嘉浩和芦荻。
天擦黑时才回家,路过菜市场时,芦荻说想去买点菜,让仲嘉浩先带母亲回家,仲嘉浩知道,芦荻身子弱,这一天走下来,脚肯定要吃不消了,便让芦荻先回,他去买菜。
母亲倒是非常爽利,一把拉过芦荻:让嘉浩去吧,咱娘俩先回家。
芦荻确实累了,也懒得和仲嘉浩去抢了,遂应了她,进门后,换好了拖鞋,想倒点水,暖瓶却是空的,便去厨房烧水,还没装好水就听母亲在客厅小声说:小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