芦荻的饭量芦荻的瘦,就成了母亲的心病,她知道现在的女孩子都以瘦为漂亮,可,究竟是瘦重要呢还是健康重要,她认为芦荻的瘦是种病态的,为了将来孙子的健康,她必须拿出当年在乡下侍弄那亩别人抛弃的薄地的精神,在儿子不在家的这一年里,把她养得胖胖的壮壮的,等儿子回来,把婚事一办……想到这里,笑意就挂满了脸,像秋后的老菊。
她决定从早晨开始,抢在芦荻起床前把蛋煎好,两枚金黄的煎蛋连在一起,宛如她幻想中孙子的胖胖的笑脸,当她看着芦荻对着两枚煎蛋有些为难时,她就笑着说:小芦,妈这么大年纪了什么都不干还要吃两个煎蛋呢,你年轻力盛,一个煎蛋可怎么支撑到中午?
芦荻不好说什么,扒拉了许久,那枚多出来的煎蛋还是喂进了肚子里,母亲心满意足,晚上继续努力,每一道青菜里都放进了肉,还时不时地炖了汤,盛上满满的一碗放在芦荻面前:小芦,你要多吃,如果嘉浩回来看见你瘦了会怪罪我的。说着,就用满是期许的眼神,看着她:把你的体格养壮了我才有胖孙子抱呢。
见芦荻的脸噌地红了,母亲就把一块鸡翅放进她的汤碗道:我像你这个年纪的时候啊,肚子就像个无底洞,不知道要多少碗饭才能填满呢。
芦荻便只好吃。
那段时间,看着芦荻吃饭成了母亲最大的快乐,就像看着地里的禾苗在她的侍弄下茁壮成长。
当仲嘉浩打回电话,芦荻便诉苦不叠,说:娘现在唯一的乐趣就是把我喂成一头肥肥的猪。
谁知仲嘉浩听了很是兴奋,大笑着说:喂成小胖猪好啊,最好是胖得其他男人看都不愿多看你一眼,我就彻底放心了。
芦荻便恨恨说啊呸,放心,我不会让你们娘俩阴谋得逞的。
一晃,仲嘉浩便已走了四个月,母亲原是盼着儿子能回来过春节,可英国人自然不会为中国的传统节日放假,芦荻妈妈本想请芦荻带着母亲一起过来过春节,谁知母亲死活不肯,说是按照老家的传统结婚的女子也是不能回娘家过年的,否则会给娘家带来晦气,更不要说自己是个外人了,更是不能去的。
婆媳两人心不在焉地看着电视,窗外响着噼里啪啦的鞭炮声,虽然市政府三令五申不允许在市区内放鞭炮,但,每个年夜都不曾消停过。
大约,这就像情绪的压抑,总要找个出口发泄一下,总郁着,会让人不快乐。
此起彼伏的鞭炮声,驱逐了多少人心中的积郁呢?
春节联欢晚会的热闹已到了尾声,电视机前的两个人心思都不在家,母亲抬眼看了一下表,自语般说:这年过得,嘉浩连个饺子都吃不上。
芦荻知她心酸着远在伦敦的仲嘉浩是一个人过年,而且把仲嘉浩的这个春节想象得很凄凉,遂解释说:肯定有饺子吃,在英国中餐馆是很多的,每到春节伦敦的华人都会聚在一起,比在家过年还热闹呢。
再热闹也没家里的热闹暖心。母亲恹恹说:小芦,12点都过了,你要不要回家陪陪你父母?
芦荻看了一眼墙上的表,说算了吧,出租车司机也在家团圆呢,车不好打,我还是等天亮了再回去吧。
母亲说好,随手掏了个红包塞给芦荻,笑着说:拿着,这是娘给你的压岁钱。
芦荻知是推辞不掉,便收下了,母亲起身说早些睡吧,天亮了你就回娘家一趟,代我向亲家拜年。
芦荻睡不着,就悄悄给仲嘉浩打电话,好半天才有人接,那边正是白天,听声音仲嘉浩忙得不得了,就悄悄说:你说一声我爱你就收线。
仲嘉浩说了我爱你,好象有人叫他做什么,就匆匆说了新年好,便扣了,芦荻发了一会呆,亦是睡不着,索性起床,边琢磨早晨穿什么边钻进衣橱里,目光落在那套翠绿色棉旗袍上,眉眼笑了一下,拖出来,往身上套,是去年春节是订做的,拎到这边时,仲嘉浩见了,欢喜得不得了,央着她穿上给他看,她还记得,当她把旗袍套上时,仲嘉浩的眼都直了,喃喃着嘴巴望她,见她瞅着自己笑,就举着手指,像某女明星在做瘦身广告样,在空气中笔画了一道蜿蜒而下的曼妙曲线。
她褪了几件衣服,钻进旗袍里,扣扣子时她愣了一下,以为是衣服在背后折着了,往一一拽,扣子倒是扣上了,可哪里有甚美感呀,活脱脱就是母亲从乡下过来时拎的那件大帆布包,整个一塞多了东西,脚踹手拉才把拉链折腾着拉上的样子。
所有人都看见了脂肪在她身上幸福地疯长。
她夸张地呼吸了几下,觉得旗袍发出了痛苦的呻吟声,似是要暴裂开来。
她感伤地脱下它,放回衣橱,随便找了件休闲装扔在床头,她一寸寸地抚摩着腰肢,感伤中,一阵倦意涌上来,便昏昏地睡了过去。
窗外,响起了几声稀落的鞭炮声,大约是邻居的孩子们睡醒了,燃了几个昨夜落下的鞭炮,芦荻张开看,看了一下窗子,窗帘上浅色的亚麻花纹,在阳光的穿透下很有立体感的剔透着,她伸了个懒腰,想起该回妈妈家看一下了,昨夜,还不知二老有多失落呢。
起身去卫生间洗刷,嗅到了一股浓郁的早饭香,估计是煎蛋还有八宝稀饭,母亲说过,八宝稀饭最养人。
听见这边有声音,母亲探了一下头,说:小芦,洗完了来吃饭,早点回去看看亲家。
芦荻怏怏去洗脸,知道这顿饭是逃不过去,在母亲里,她是未过门的儿媳妇,是贵客,不可怠慢的。
芦荻洗好了脸,坐在餐桌边,望着一桌的饭菜,心里叫苦不叠,想起昨夜镜子里的身材,心理马上就对早饭产生了敌意,如同它们是自己现时最大的却不能公开表示敌意的敌人,她用勺子扒拉了几下碗里的稀饭,红枣,桂圆像母亲的爱心炸弹被埋在碗底下。
母亲看着她意兴阑珊的勺子,小心问:不好吃?
芦荻摇了一下头:好吃,今天早晨没胃口。
母亲过来摸摸她的额头:是不是感冒了。
芦荻说没呢,吃了几勺稀饭便好象是突然想起什么似的跑进卧室,简单化了一下妆便背着包跑出来说:差点忘了,我得赶快回家看看,中午还有同学聚会呢。
母亲追在身后说:还没吃早饭呢。
我吃饱了。说着,就往楼下跑,怕停留时间长了,母亲又不知要搬出多少典故动员她吃东西。
母亲怏怏地收拾起饭桌。
一路,急急往回笨,想着昨夜的旗袍,芦荻简直是悲愤交加,走在路上,愈发觉得自己就如饱食终日的非洲大象,因为发胖而笨重得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