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摆饭桌,把碗重重地墩在桌上,筷子和勺子几乎是摔在桌上的,稀哩哗啦的,在早晨响得格外刺耳。
仲嘉浩知她心里有气,忙忙把其他东西弄好,说:娘,你坐,我来吧。
母亲恨恨地看他一眼:这是什么世道,女人睡懒觉,男人早起下灶房。
仲嘉浩怕芦荻听见,忙竖起食指嘘了一下,笑着说:娘,城里和乡下可不一样,你去别家厨房看看,大男人不仅早晨下厨房连晚饭都要掌勺炒菜呢。
母亲盛了碗稀饭塞给他:那城里男人娶老婆是干什么用的?
老婆不是为了烧饭才娶的,是因为爱情嘛。仲嘉浩扒拉了一口稀饭。
我不懂什么爱情,就知道老婆给男人做早饭是天经地义的。
好了,娘,你快吃,我一会就迟到了。
母亲惆怅地看了他一眼,埋头吃东西,过了一会,又叹息说:小芦不做早饭我也认了,她做的早饭我总觉得吃不饱肚子,可是,你看,饭桌上缺了一个人,我这心里总觉得别扭,她是不是吃不惯我做的早饭?
不是,小芦说了,你烧的早饭是天下第一。仲嘉浩替芦荻编瞎话哄母亲高兴:娘,我得快吃,不然就迟到了。
我知道了,城里人都嫌乡下人不脏,可能小芦嫌我烧的早饭不干净,就不在家吃了。母亲放下碗,幽幽说:我想起来了,你去英国那阵,小芦说有个同学一个人住害怕,要过去陪她,我还当真了,现在一想啊,其实她是不愿意吃我做的饭,我还剃头挑子一头热。
仲嘉浩没想到,母亲竟有这么强的推理逻辑,仔细想一下,或许真是这样,芦荻不止一次都底里抱怨母亲把好端端的家弄得脏兮兮的。便放下碗,擦了擦嘴说:娘,你想到哪里去了?你做的饭她不是也吃了不少吗?
母亲一扔筷子:那是她迫不得已才吃的,那也叫吃饭?跟喂毒药似的,生怕吃多了会毒死她。
仲嘉浩看了一下表,估计颅荻快起床了,便转移话题说:娘,你的蒜苗该割了吧,我这阵馋饺子了呢。
母亲识破了他的诡计,把脸拉得长长的,说:你别打岔,她每天晚上下班回家都要把早晨我洗过的碗重洗一遍,这不是嫌我脏是什么?
母亲这么说着,眼就潮湿了,站起来,发狠一样把盘子碗收拾得叮当做响:你吃完了吧,吃完了我就收拾起来,反正人家嫌脏也不吃!
声音很高。
仲嘉浩讷讷地看着,手脚无措,又怕自己走后母亲和芦荻吵起来,便去卧室,想把她叫起来和自己一起走,把有可能发生的战争搁浅在真空里。
芦荻一动不动地用被子蒙着头,似乎还在熟睡,仲嘉浩管不了那么多,爬到**,把被子拉开,才见芦荻早就醒了,正咬着枕头的一角在流泪。
一下子,他就更是无措了,知她听到了母亲的话。
他搓了搓手,弯腰把她抱起来,用手指理了理睡乱的头发,又给她擦了擦眼泪:乖,起来洗脸。
芦荻把脸埋在他颈上,眼泪流了他一肩。
仲嘉浩心下发沉,幸福的生活怎会这样沉重呢?
他一手揽着她,一手去拿衣服,细细地给她穿好,把袜子也细细理好,又看了看她的脸才牵着她说:今天早晨,我想看着你洗脸呢。
芦荻知他用心良苦,不忍过分刁难他,便乖乖任他牵着去洗了脸,又乖乖跟他一起出门。
路上,两人不言不语的,仲嘉浩看着她上了公交车,才去马路对面等车上班。
后来,整个冬天的早晨,一直这样,仲嘉浩等她一起出门,看她上车才肯离开,纵使芦荻心里有万般委屈,也被他的温情融化。
偶尔的,仲嘉浩会说:以后不用把娘洗过的碗再洗一遍了,反正碗洗不干净又吃不死人。
芦荻就没好气说:家里乱,我忍了,但是碗洗不干净我会反胃。
至于那么脏吗?
没怎么脏,如果你打算把一张纸贴到盘子上,完全可以不用胶水。
仲嘉浩看了看她:在老家,街坊们都说我娘这人干净利落呢。
那是乡下和城里对干净要求的标准不一样。
仲嘉浩知一说起母亲,芦荻就一肚子委屈,再说下去,会引得她更是反感母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