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妾温国公次女杨氏观音请诏入宫。妾,心甘情愿。”
奉皇十五年腊月二十八,皇帝下诏,册立温国公次女杨氏为后。正月初五,举行封后大典,授册宝,迎居立政殿。
天子立后如此仓促,难免引来议论纷纭。有人说是潦草敷衍,有人却不赞同,道咱们陛下独居多载,又正值壮年,说不定早想温香暖玉。之前种种,只是演绎故剑深情——更别说故剑是谁尚且一团疑云——如今才是顺水推舟。
不过这些闲言碎语是落不进太子庭院的。事实沉重流言轻,昨夜一场北风,今早连落叶都能打扫得一片不剩。郑绥有东宫鱼袋,无事便来陪同,萧恒也给他宽限,夜间也许他留宿禁中。有他作伴,萧玠也强了精神,这几日竟能起身行走,也能自己做些取用。萧恒大喜过望,太医却知回光返照之理,谨小慎微,不敢道破。
立后的装扮在年节掩盖下悄悄张罗起来,宫中得到嘱咐,绝不敢在太子眼前露出一星半点。但萧玠自己却是极敏锐的人。正月初一,他正掀那本《明王》瞧,忽然抬头望窗户,凝神片刻,道:“我听见有编钟响了,还有鼓声。”
郑绥晓得是礼部演练婚仪乐曲,便笑道:“听说今年有外邦使节朝贺,大抵是招呼他们的。殿下若想听,臣明日把琴带进来,好吗?”
萧玠倚在枕上,看了他一会,方绽开一笑,颔首道:“好。”
萧恒但凡下朝无事,仍是每日来瞧他,从不谈论立后事宜,萧玠也不多问。直到正月初四,萧恒傍晚过来,陪他一块吃饭。
萧玠吃得少,半碗清粥便罢。萧恒知他的胃口,也不要求,把他剩的汤粥倒自己碗里,挟着酱菜来吃。
他一埋头,萧玠就瞧见他的头顶。
萧恒素来自己梳头,白头发生得快,就让他自己藏在头发心。他又比萧玠高不少,平日看不出什么破绽。
萧玠这么看了他一会,说:“明日我不过去了。”
萧恒点点头。
萧玠说:“如果有大臣再参奏,你别急。”
“我不急。”萧恒放下碗筷,“这事你不用管,你就照顾好自己。明天再晚些,我还是过来吃饭。”
萧玠道:“别了,我明晚想早睡。”
萧恒想说什么,到底没出口,应一声。
萧玠挟着筷子,似乎酝酿什么,终于,看着他的脸,说:“阿爹,你能把吉服穿来给我瞧瞧吗?”
萧恒不防他提这件事,沉默一会,道:“好。”
萧恒没有离开东宫,他陪着萧玠,由秋童去取明日的婚服。过了一会,萧恒更换完毕,走出屏风。
在萧玠眼中,他华发早生的父亲短暂焕发出青春容光。一瞬间,他容颜再朱,鬓角重绿。他今年三十有余,却类似一具年逾四十的身躯,这具身躯在转向萧玠的一刻返老还童,让他见到他从未见过的弱冠之年的父亲的模样。
这件吉服像件仙衣,但它只沾了婚姻的名头,甚至都没有触到爱情的边角。萧玠无法想象,对他铁石心肠的父亲来说,爱情竟有这样起死回生的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