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一点点落下去,像带走萧玠的体温。萧恒察觉掌中萧玠的手渐渐冷去,越来越像个死人。
如此又是十日、十一日,复十二日。
十二日的月亮再度升起,萧玠脸上那点虚假的血色终于被月光冲淡,露出真正病态的苍白。他歪过脸,不叫萧恒看见他的表情,过一会,才转回来。
“我知道他怨恨你。”萧玠道,“但我没想到,他也会怨恨我。”
萧恒握紧他的手,柔声说:“就快到了,肯定就快到了。阿玠,好孩子,他怎么会怨恨你?你是他身上掉下的肉。”
萧玠笑了笑,但嘴唇颤抖。
“是,”他说,“我是一块有毒的赘痈。”
萧恒看他侧过身子,将自己盖给他的大氅拉到脸上。那半旧的棕黑皮毛颤抖起来,像一头中箭的幼兽。
萧恒一只手轻轻拍打他,也是流泪,“没有,阿玠,没有。”
许久,方听萧玠长长出了口气。他从大氅底伸出手,叫萧恒牢牢握着。隔着皮毛,萧玠声音有些瓮然,说:“阿爹,你和皇后,再要个小孩吧。”
萧恒打断:“阿玠。”
萧玠摇摇他的手,笑道:“我会为他祝祷,求他健健康康的。等我死后,把我葬在你身边。百年后你们合葬,不要把我迁出去。”
萧恒没讲话,过了一会,也没听到萧玠的动静。他再捏萧玠的手,才察觉萧玠握他的手指已经放松。萧恒猛地揭开大氅,萧玠满面泪痕,已然昏迷。
是夜,继皇太子病重后,终于传出病危的消息。
皇帝不叫人哭,东宫压抑得如同死水。众人来往进出,只听乒乒砰砰的密密脚步声。一道又一道帘子低垂,一只又一只手在萧玠手腕上搭下又抬起,一个又一个郎中摇头。
萧恒从痛苦,到绝望,到毫无表情。
天色完全暗沉下去,一世界万籁俱寂,如同死地。萧恒替萧玠掖好被角,走到帘外,对秋童道:“你去向郑绥传旨,命他担任报聘使一职,快马加鞭,去一趟南秦。我写一封信,要他亲手交到秦大公手里。”
秋童来不及讶然,萧恒已经开口,“找个卷轴给我。”
萧玠的信是私事,他可以不瞧。但梁皇帝的圣旨是公事,他不看也得看。
玉轴铺开,萧恒提笔舔墨,抬腕下去时,手腕居然微微颤抖。秋童心中酸涩,正要劝他吃盏热茶缓缓,见他已经把住手腕,落笔写道:
萧恒敬问南秦大公无恙。
郑绥马过明山已近二月中旬。
他无数次从萧玠的祷告里见到这片土地。
萧玠道,南秦和咱们这里不一样,那边的树不落叶,哪怕到冬天,大明山也是青青翠翠。若是到春天,正是放桐花的季节,远远望过去,就像落了满山雪。
说至此,他冲郑绥笑笑,我是再见不到了,若有机会,你可以去瞧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