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他督工失职,实在是处处受制。
抛开时不时来骚扰的匈奴不谈,即便没有敌人,这长城也会自然磨损。毕竟不可能每一块城墙都按最高的标准建造,一是没有那么多钱,二是役夫们劳累不堪,压力大,负担重,时间紧,实在做不到那么精细。
一路急赶,直到金乌将坠,才终于看见了这条长城的尽头。
数千名黔首的身影不断从马车外掠过,他们忙碌地打着地基,砌着墙,借着这最后一段时间的天光,艰难地完成着任务。有些人背着砖石佝偻而行,不慎摔了一跤,立刻就被监工的司空啬夫大声斥责。
蒙恬紧了紧手中缰绳,勒马停下,来到始皇帝车驾边,恭声道:“陛下,到了。”
始皇帝坐在车里,望着车外景象,微微眯了眯眼。
落日熔金,土黄色的大地披上了一层极浅淡的昏暗暖光,连黔首身上灰扑扑的衣裳,都仿佛多了几分摸不着的暖意。
与晚风一起卷来的,除了司空啬夫的呵斥声,还有粗粝的沙石飞屑,撞在人脸上,刺刺的,干干的。
未建完的城墙孤零零地矗立在天地之间,正在一寸一寸,努力地向远方延伸。而在遥远的地尽头,在几乎那看不清的丘陵褶皱中,同样也会有一座尚未建成的城墙,正努力向这里靠拢。也许在若干个月后,它们就能联结会和,最终变成一道完整的长城。
杂草在风中簌簌地颤抖,不知何时,连司空啬夫的声音都消失了,所有人屏住了呼吸,等待着始皇帝的指令。
“蒙卿。”嬴政淡淡开口,“这些人,可知朕习得仙术之事?”
蒙恬想了想,道:“应当不知。”
颂文传播之广、之快,的确前所未有,但这些役夫,住在远离城池的边境地带,没有正常的生活,每天除了吃睡,就是修建长城,唯一的外界消息来源,就是看管他们的司空啬夫。
但司空啬夫知道始皇帝会仙术,却未必会讲给这些黔首听。万一黔首听了,生出了什么不切实际的幻想,不想干了怎么办?到时候连累的可是他们这些监工啊!
“那他们今日之后便知了。”嬴政平静道,“让他们停工。”
立刻便有郎官策马去传话。
那司空啬夫已经发现了车队,认出了蒙恬的身影。能让蒙恬如此恭敬的人还能有谁?只有始皇帝陛下了!联想到最近的传说,他登时激动得不知所措,却因未得召见,而站在原地不敢上前打扰。
现在得了郎官传令,司空啬夫便急忙飞奔传话:“停下,都停下——陛下驾到,速速拜见——”
正在干活的役夫们一片哗然,万万没想到始皇帝竟然亲自驾临。
他们惶恐不安,不知是不是耽误了工期,来问罪的,纷纷跪倒在地,不敢动弹。
嬴政对蒙恬道:“让那些人去吃饭,不要在城墙边聚集。至于那个啬夫,你带上他,随朕一起走。”
蒙恬有点儿没懂,走?走去哪儿?陛下不是要用仙术变出长城吗?不在这儿变,还要在哪儿变?但纵有疑惑,他还是依言照做了。
司空啬夫很快被蒙恬带了过来,他本以为是始皇帝有事找他,结果来了却发现始皇帝压根用不着他,带上他,纯粹只是因为他是这一段长城的督工而已。
但能因此亲眼见识陛下的仙术,他还是兴奋得浑身发抖。
蒙恬悄悄问蒙毅:“陛下这仙术,究竟是如何施展的?像李廷尉所写的那样,仙气缭绕,彩光四射吗?”
“没那回事,李廷尉加工了一下,你懂得。”蒙毅也悄悄回答,“陛下施法的过程,就是没有过程,唰地一下,就凭空变出来了。”
蒙恬努力想象那个画面:“是吗?”
蒙毅:“你等会就知道了。”
赵高驾车,按照始皇帝的吩咐,开始缓缓往前行驶。
在其他人眼中,始皇帝的车驾不知道要去往哪里,他们只是茫然地跟从。
但在嬴政眼中,显示在他面前的是一幅建造中的虚影画面,一块块城墙被他从仓库中拖出,顺着他的指尖,飞快地排布在地面之上。
马车载着他前行,长城自他指尖流泻而出,他就像是高高在上的天神一般,正在按照自己的心意,创造着一条蜿蜒的巨龙。
蒙恬骑着马跟在车后,看见陛下一根手指伸在车帘外,半天不收回,不由再次迷茫地看向蒙毅。
说实话,蒙毅也不知道这是什么情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