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陈默压抑着心里愤怒,轻轻地哦了一声。
他们动手了。龙永寿脸色凝重地说,却没有说明他们指的是谁,凭着一种直觉,陈默知道,龙永寿的他们,其实就是指彭一民。看起来,县里的博弈也开始了,而且一开始就进入了白刃战。
这是无稽之谈嘛,不理他就是了。陈默尽量口气平稳地说,不想让龙永寿看出自己内心的起伏。果然,龙永寿的脸色变得迷茫起来,说,你真能无所谓啊,部长,我们都替你生气呢。
生气有什么用,生气只能堕入别人的圈套。陈默抽了一口烟,眼睛看着天花板,说。人家正希望我们失去理智呢,所以,还是以不变应万变吧。
被动地忍受是不行的,也许我说得太多了,部长,但我还是要说。在这个关键时刻,如果一味忍让,就成了别人砧板上的肉。龙永寿说,您可以不抗争,但您是不是考虑到我们?我们是跟着您的,说起来,您也知道,我们的前途其实与您是息息相关的,从我个人内心来说,我们当然您希望能上去,这样,我也就多了一点想法,也有了升迁的希望。
陈默笑了起来,说,永寿,难得你如此坦率。我所说的以不变应万变,当然不是消极应付,对于仕途进退,我岂能无意?只是,你连对手都不知道是谁,就不宜盲动了。
陈默笑着,龙永寿确实是在为自己考虑,为作一个副部长,部长荣升,副部长完全可能附骥而上。但是,龙永寿又怎么能猜透陈默的心理,自从在蔡鹏面前小小地阻截了一下彭一民后,陈默的心里挣扎是非常明显的,陈默向来认为,在背后使绊子是小人所为,而自己,竟然也变得小人起来,这是他痛苦的原因。
还是以不变应万变的好。陈默继续说,我不想反击,也没有必要,不是不懂得权术,是不屑于。明朝时有个大儒叫陈继儒说了一句话,我读后很是震撼的,他说,大巧无术,用术者所以为拙。使用权术,就是一种拙劣,也是无能无德的表现。
龙永寿听后,只有苦笑的份了。在他看来,陈默是一个很正派的人,就是太迂腐了,别人刀架在自己的脖子上,还说什么大巧无术,真廉无名。
龙永寿笑着说,部长,您为人也太正直了,如果放在谁,都会反击的。
陈默笑了起来,说,别人是别人,我是我,我还是坚信,仕途进退是以工作为基准的,歪门邪道如果真能左右仕途进退,我是不太相信的。
下班后,陈默回到委员之家,房间里果然打扫得很是干净整齐,自己换下的脏衣服也被洗得干干净净地晾在卫生间里。陈默刚一坐下,任达就无声地走了进来,媚笑着说,陈部长您下班了?
陈默说,是小任啊,坐吧。
任达就斜着身子,用半边屁股坐在沙发上,说,小罗的服务,您还满意吧,要是有什么不满意的地方就告诉我,我批评她。
陈默连忙说,满意满意,小任,我自己完全可以照顾自己的,没有必要。话还没有说完,就被任达打断了。任达说,照顾领导的生活,是我们的责任,领导日理万机,身边又没有一个亲人照顾,怎么能安心为人民工作?
陈默听着,心里不是个味儿。自己住在这委员之家也半年多了,任达从来没有这样殷勤,这个时候贴上来,估计是与民间组织部的传闻有关了。但任达这样的人,却是不能赶的,陈默只好痛苦百倍地硬捱着,不时应和一两句。任达终于没趣,站了起来,礼数却没有忘,说,陈部长,您休息,我就不打扰了,需要什么,打我一个电话就行。
任达走后,陈默拿起那套乾隆版的《袁了凡纲鉴》,读了起来,正读得有味,手机响了,却是马宁的电话,马宁说,陈默,在干什么?
陈默说,还能干什么,在读书呗。马宁就笑,说,不错,是一个知识性的领导人才,手不释卷,学毛泽东呢。陈默大笑起来,说,马宁,你也别阴阳怪气,我在这小县城里,业余时间能干什么?
马宁说,好了,不破坏你的形象了,你要我办的事,基本上办成了。
陈默一时间愣了起来,说,我要你办的事,什么事?
马宁说,忘了呀,忘了算了。
陈默说,别别,我这段时间真是有些晕头转向了,到底是什么事?
马宁说,你上次不是要我给你们那个自杀的副县长女儿找一所学校吗,学校已经联系好了。
陈默恍然大悟,不由得笑了起来,说,你看我这记性,谢谢你马宁,你办了一件好事,下次来我请你吃酒。马宁笑了起来,说,酒就免了,还是把你那个干女儿送过来吧,插班,别误了孩子的学习。
挂了电话,陈默想起来,自己有一段时间没有去张子诚家了,自从张子诚自杀身亡后,陈默经常去他家里看一下,给他的妻女一些安慰。张子诚的女儿张茜是一个非常懂事的女孩,虽然从学校里退学回来了,在家仍然很用功,把她妈妈照顾得很好。
陈默收拾一下,准备去张子诚家,想了一想,又坐了下来,天色已经开始夜了下来,这个时候去,孤儿寡母的很不方便,说不定还会招致非议,陈默决定第二天再去张子诚家。
第二天上午,陈默到了张子诚家时,是女儿张茜开的门,见是陈默,张茜懂事地叫了一声叔叔好。陈默问,张茜,妈妈呢?张茜说,我妈在家,正在我爸的书房里。
一进大门,陈默就感觉到了一种强烈的压抑感,摆着沙发的那面墙上,黑色镜框下的张子诚正在微笑着看着他,就是这个人,不久以前还是一位风光的副县长,现在却只能在镜框里微笑了。陈默坐下后,张茜给他泡了一杯茶,敖敏从书房里出来了。一段时间不见,敖敏已经显出了老相来,可能是因为哭泣太多,她的眼泡空前地鼓了起来,头发都有些斑白了。陈默叫了一声嫂子好,说,我工作太忙,很久没有来了。敖敏笑了笑,那笑容却比哭更加使人难受。敖敏说,谢谢您,陈部长,我们已经度过那个关了口,现在一切都还好。陈默说,我也不知道怎么安慰你们,我相信你们会坚强地,孩子读书的事,我已经在省城联系了一家重点高中,近期就可以去插班,我考虑,如果下学期再插,可能会赶不上课。
敖敏的眼圈红了起来,说,谢谢您,只有您还关心着我们,子诚在世的时候,你们的交往不多,但子诚还是经常在家里说到您,说您是一个好人,一个好官。
陈默摆了摆手,不让敖敏再说下去,从心里来说,面对着张子诚的遗像,陈默不由得有一种赧然的感觉,张子诚是一个真正的好人,一个真正意义上的好官。当他不得不按照统一的口径去做新闻发布的时候,谁能知道他内心所背负的巨大压力,善良的人们谁又去考证过,他是一个什么样的官员?没有人去考察,也无从考察,媒体凭借着一股惯性,千口一辞,非杀张子诚不足以谢国民。几千年的中国历史,类似于张子诚的悲剧又何止成千上万!
见陈默神情悲戚,沉默不语,敖敏怕影响他的心情,也不再说什么。陈默又问了一下张茜的学习情况,敖敏说,孩子开始时受到影响,书也读不进去,最近好了一些,但还是经常精神恍惚。陈默说,嫂子,孩子还小,十五六岁的年纪,主要还是要你坚强起来,你坚强起来了,孩子也就能够挺过来。我考虑孩子去省里读书从高二开始插班,明年再复一年高三,基础打牢一点。
接下来陈默问敖敏,打算哪天让张茜去省诚的中学插班,敖敏就沉默起来了。好一会儿,敖敏才说,陈部长,按说子诚他当了多年的副县长,应该是有些积蓄的。但子诚确实没有什么积蓄,送张茜去省城读书,择校费不知道要交多少?张默说,择校费是要一些的,不过不会太多,这样吧,负责孩子的择校费我来想办法解决好了,你只要负责孩子的生活费和学费就行了。
敖敏说,那怎么行,你也不宽裕。陈默就打断了她,说,就这样定了吧,今明两天你们母女俩准备一下,后天我送孩子去省城。
敖敏一时感动得眼泪水又要下来了。陈默见状就要告辞。敖敏说,陈部长,您不急着走,子诚死前,留下了另一封遗书,是通过邮局传给我的,和他那封留在办公室的遗书不同,在这封遗书里,他交待要把一些卷宗转交给您,我这几天清理了一下,你跟我来。
说着,敖敏就去了书房,陈默跟了过去,张子诚的书房很整洁,两个大大的书柜装满了书,陈默粗粗浏览一下,多是一些工业管理方面的书籍,也有一些文学方面的书籍。最显眼的是,居然还有一本《厚黑学》,陈默不由得心里感慨,张了诚读《厚黑学》,倒是他没有想到的,看来,即使是一个完全的理想主义者,面对着清浊难辩的世界,也有过内心的挣扎。陈默坚持认为,张子诚读《厚黑学》,其实是他内心世界在挣扎的体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