樊哙见状,急忙将他介绍给刘邦。
“各路豪杰云集,乃大业必成之征。”刘邦大喜过望,脸色顿时就扑满了庄严和肃穆,他接过酒碗,双膝跪地,面对上天,振振有词道,“吾等奉天承运,共举大义,诛秦讨贼,勠力同心,若有反悔,形同此物。”
大家一起仰首饮尽碗中酒,跟着刘邦“咔嚓”一声,碗落地面,碎为几瓣。每个人目光如炬,都明白从此以后,他们的生命将与刀剑和死亡纠缠在一起。
接下来,刘邦一一安排事宜,要萧何、曹参回到县衙回好言抚慰县令,不使其生疑。他则和樊哙一起出城,到密林中集结人马。
刘邦问樊哙道:“兄弟可有杀好的狗肉。”
“昨日刚刚宰了二十只狗,只卖去五只,其余还没有来得及卖。”
“如此甚好。既是起事,自然顾不了许多,将狗肉装车,随我一起犒劳弟兄,待萧、曹两位先生归来,就攻进城诛杀县令,改换旗号。”
待这一切安排妥当后,已是日色近午。樊哙不敢怠慢,带了几名店小二押着两辆装了酒肉的车子来到县城南门。门口多了乡卒,检查过往行人。带头的门吏看见刘邦和樊哙,忙上前道:“亭长这是要去何方?”
刘邦若无其事地笑问道:“何事,如此紧张?”
门吏眨了眨眼睛说:“亭长有所不知,昨夜从郡里传来消息,说陈胜近日将攻打沛县,县令大人要在下检查来往可疑之人,以防奸细混入。”
“县令大人处事周密,事关百姓安危,自是不可掉以轻心。”刘邦“哦”了一声,接着转脸对樊哙道,“门吏大人问话呢,为何要带了酒肉出城?”
樊哙长叹一声道:“人心惶惶,生意难以为继。一天也卖不了几条狗。这不,城南张庄主纳妾,要用些酒肉,俺趁机送去。”
萧何和曹参久去不回,沛县王县令在县府二堂有些心神不安。对于这两位贴身掾吏那貌似恭顺的眼神背后还藏有什么秘密,他有些捉摸不透。王县令整了整自己的衣冠,力图让自己从纷乱的心境理出一个头绪来。
从情感上说,与朝廷有着千丝万缕牵系的王县令怎么也不愿意背叛朝廷,当大泽乡揭竿的消息传到沛县时,他盯着郡府文书上那些带着紧张和恐惧的小篆,目光中就流露出轻蔑。朝廷是什么?是曾经横扫六国的虎狼之国,是自东周以来第一次统一了天下的朝廷,它拥有把诸侯们踩在铁蹄下的六十多万大军,岂是几个刑徒、徭役能撼动得了的。
泗水郡府就在沛县,作为儿女亲家,他们之间的走动是常有的事情。“寇乱”初起时,郡守大人就立即传他去商议对策,要他迅速征集乡勇,配合郡司马的军队守好城池。
“贼寇未到,大人何以成惊弓之鸟。区区陈胜、吴广,不过乌合之众,能耐我强秦何?难不成彼等竟比项燕厉害?”
“未雨绸缪总是好些,万不可掉以轻心。”郡守就责备他太大意。
虽是儿女亲家,但毕竟官高一级,他没有再反驳,却在心里嘲笑郡守胆小如鼠,见几个蟊贼就心慌神乱,朝愁夕忧。可接下来的消息却令他失色目滞,不知所措了。他万万没有想到,在他心中车攻马同、千秋万岁的朝廷,一俟遭遇兵乱竟然天摇地动。叛军应者云集,不到一个月,连克铚县、酂县、苦县、枳县、谯县,八月,打到陈县时,陈地郡守、县令望风而逃,义军所向披靡,一举攻下陈县,立国“张楚”。
就在前几日,他竟然听说郡守大人已于夜间逃出沛县不知去向。
“郡守离去后,末将接到朝廷诏命,率军北撤至颍川拒敌。”司马说完,把郡守离开时的一纸文书递到王县令手中,那说话的口气竟然与前一件大相殊异,乃至有废然而返、唇冷齿寒的意思:
贼势正猛,所过州县,摧枯拉朽,锐不可能;顺之者昌,逆之者亡。吾等亦当审时度势,谋大计于未雨,求自保于乱世,切切……
他手捧文书,反复琢磨这大计和自保之间究竟有怎样的联系,他究竟该怎样做才能免于一死。他在心里大骂郡守只顾自己逃命,扔下泗水百姓不管。
对于泗水郡的过去和现在,他是了然在胸的。这方土地本来属于楚国,始皇二十四年(公元前223年),秦灭掉楚国,始于此设郡。楚人子弟甚多,难保不会步陈胜后尘杀了他一家,献城投敌。
昨天,萧何来报,说刘邦和樊哙已经回到沛县,今日一早,他就命萧何曹参去传刘邦到县府议事,眼看日色过午,却不见踪影。倒是县丞慌慌张张地进来禀道:“大事不好了,有人看见,刘邦从外地带回来近千人马,已在城南驻扎。大人想想,他既是听命归来,就该将人丁带回县府,交大人处置。为何留在城外,这不合规矩啊!”
王县令的脸色立时变得忧郁了,如果真的是这样,那自己岂不引狼入室?何况曹参在县府里就是主管监狱,如果他把狱中刑徒放出来,与刘邦合在一起,那形势将不堪设想。他将目光转向县丞问道:“依足下说,该如何办?”
“为今之计,请大人速传县尉集中城内兵卒闭门坚守,假若朝廷大军到来,我围自解,纵然朝廷败北,‘张楚’军至,我等开城投降,落个举事之名,亦可图一线生机。其二,请大人不要犹豫,待萧曹二人到来,即将其逮捕入狱,放出话去,逼刘邦退兵。如此,方可自保矣!”
“足下一言,可敌千军,就依足下。”
不一会儿,四名县尉、县府捕快等一干人等都到了。在县丞将面临的危机形势一一告诉大家后,王县令一脸正色道:“我等皆朝廷命官,本官平日视诸位情同手足。现萧何、曹参勾结刘季,欲拥兵自立,反叛朝廷,是可忍孰不可忍。本官欲为朝廷除奸,陈捕快,命你率领衙役埋伏两厢,萧何、曹参一到,看本官眼色行事。”
众捕快应了一声,转身出门去了。
接下来,王县令命四名县尉快速前往郡司马兵营,召集没有来得及带走的散兵游勇与乡勇一起,分发到县城四面城墙守城。望着四名县尉,王县令喉头有些哽咽:“风雨如磐,间不容发,诚望各位勠力同心,共承艰危。有朝一日倘能拨云见日,本官当面奏朝廷,为足下请功。”他并没隐瞒时刻有归顺义军的打算,“纵然朝廷不保,归顺‘张楚’,我等皆是守城有功之臣,岂能容刘季之流据功为己,陷我等于涸辙鲋鱼之境?”
“愿为朝廷效命,唯大人马首是瞻。”四位县尉同声回答。
四位县尉从县府二堂出来,就遇见萧何和曹参两人朝着这边走来了,正欲躲开,却不意传来了萧何的问话声:“四位如此匆匆,这是要做何公干去?”
四人面面相觑,不知如何回答,口中不免支支吾吾。萧何顿时明白必是相府内发生了什么事情,也不点破,笑了笑道:“既是几位大人不便言说,在下不问就是了。”转身就要离去。不料其中一位县尉喊了一声“大人”,却是下面再无话了。
萧何心中的疑团便骤然地加大了,别过县尉,他转过头问曹参:“足下以为会有何事发生呢?”
“莫非县令大人另有打算?”
“在下也是这样以为。”接着萧何附耳对曹参道,“不过也不必多虑。我等推举刘季,现在是弓在弦上,不得不发,郡守逃离,司马北撤,沛县就是一座空城,纵然有些乡勇,何能敌得义军。待会儿你我察言观色,从容应对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