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邦听到这里,不禁有些耳热,惊异张良所言与樊哙刚在咸阳宫中的一番话如出一辙。但他不能像对待樊哙那样去责备张良,只是两眼直直地望着他。
张良猜得来刘邦此时的心境,便缓和了口气道:“忠言逆耳利于行,请沛公听樊将军之言,还军灞上。”
刘邦这回算明白了樊哙临走时那句话,敢情他真搬了张良来说服自己,于是再度感叹樊哙粗中有细。正想着,张良的声音又在耳边响起来了:“如今咸阳诚如亡鹿,众目瞩之,项羽尤甚;又若围炉,近者必招炙烤,因此不妨先撤出,待日后局势分明后缓图之。”
刘邦脸上的颜色顿时有了喜色,特别是最后几句话声声铿锵,直中心底,“子房一番话若警鼓醒耳,我这就发令,明日移军灞上。”
但张良并未就此打住,接下来他就把军纪问题提到了刘邦面前:“我军起于微末,军伍中贫者甚众,一俟进城,争夺财物布帛者甚众。更有甚者夜入百姓宅户,强抢民女以泄**欲。如此下去,人不攻我而我自破矣!”
刘邦闻言,于是又一惊,眼见得额头的汗水下来了。原来樊哙所言不虚,正所谓“其身不正,虽令不行”,自己这些日子都干了些什么?整天沉醉于秦宫奢艳,怠怠于声色犬马。天下未据而图安乐,此离危亡不远矣!
“都怨我。”刘邦狠狠在额头击了一掌,“多亏子房提醒,我这就传诸将进帐,严明军纪。”
“何必麻烦,眼下就有将死之人。”这时从帐外传来一声大叫,这是樊哙的声音。接着,就看见两名士卒押着李甲进了大帐。
李甲一进帐就跪倒在刘邦面前,连道:“主公饶命,末将再也不敢了。”
刘邦惊道:“你不是去军中医官处疗疾去了吗?怎会如此境遇?”
樊哙大声道:“主公让他自己说。”
见李甲不说话,樊哙径直将李甲如何强抢民女,被他发现从头至尾说了一遍。刘邦闻言,脸色一下子变得苍白,上前狠狠踢了李甲一脚骂道:“你跟随我多年,竟然如此胆大妄为,做出此等猪狗不如的事来。樊哙听令,将李甲押出营门斩首。”
“诺!”
樊哙正要动手,却被张良拦住:“如此处决,不能以儆效尤。我意将之押回灞上,择定日期邀咸阳诸县父老豪杰当众斩首,必能震恐全军,严明军纪。”
“好!就依子房。将李甲押下去,好生看管。”
“诺!”
樊哙押着李甲退出后,刘邦擦了一把汗水,脸上布满愧色道:“亏得子房,否则我险些铸成大错。”
张良为刘邦的醒悟而欣慰,上前拱手道:“君子之过,如日月之食焉,过也,人皆见之;改也,人皆仰之。沛公反躬自省,善莫大焉。”
说起李甲,刘邦不免有些惋惜:“那年在丰泽西释放了刑徒,我不敢回故里,只有上芒砀山,李甲乃我上山所遇第一人,从此跟随我三年多,可谓尽忠竭命。但此事我却不能容他,只是他这一去,我身边连个贴身校尉都没有了……”
张良建议道:“少年营将军岳恒治军有方,不妨传来一问,若有合适之人,调到身边就是。”
“如此甚好!”刘邦道。
第二天辰时二刻,刘邦起身洗漱一毕,岳恒已在帐外等候了。岳恒此次来见沛公,不仅是为他选调贴身校尉,还禀报了少年营严守军纪,不扰百姓之事。刘邦听闻后赞道:“将军虽然年轻,然处事有度,规矩方圆,此将才之所必须也。”
张良昨晚已经将刘邦治罪李甲的消息通禀给岳恒,因此事情就转向正题。
“李甲有今日,根源在己。主公严明军纪,深得军心。张先生已将主公之意告知末将,末将以为主公身边少不得得力校尉,便想将公子刘肥调往大营,不知主公以为如何?”岳恒回道。
刘邦立即截断岳恒的话道:“不可!夫楚军者,国之楚军,非刘氏私财。刘肥经世浅薄,尚需历练。此事就此打住,勿再提及。”
岳恒深为刘邦的爱子情怀所感动,转而沉思了片刻,就说出了另一个人的名字:“曹窋虽年轻,却是轻重在胸,缓急在手,到主公身边,将来必有出息。”
“你说的是建成君之子么?”
“正是此人。”
“就让他到我身边来。将门出虎子,曹执帛骁勇善战,其子武艺超群,将来定为栋梁。”刘邦心悦地点了点头,爽朗的笑声飞出营帐,在冬日的树梢徘徊……
十一月,刘邦的大军一回到灞上,就与从沛县一路追来的吕泽和刘喜相遇。吕泽的事情,早先曾接到过吕太公的来信,刘邦并不惊讶;而刘喜的到来,却是他没有想到的。
当晚,刘邦举行私宴,为刘喜、吕泽接风,萧何和曹参以乡邻身份作陪。菜蔬完全不同于沛地口味,都是关中的品种,是请当地厨子做的,所饮也是名为“秦酒”的佳酿。
当大帐中央的鼎锅飘出浓浓酒香,侍者给每个人面前的酒觥斟满酒时,刘邦举起手中的酒爵高声道:“此酒是从秦宫中带来的,据言乃当年秦昭王招待赵惠文王时饮的酒。我军先入咸阳,乃全军将士勠力同心之故。我借此先谢在座的萧、曹二兄。”然后将脸转向吕泽和刘喜,“也为你二位接风洗尘。”
今日刘邦自然不同往日,举止间带了王者的气度,两位兄长自然不再如故乡时动辄指责了,而是换上温暖的笑脸相迎。
之后,萧何、曹参双双举爵向刘喜和吕泽表示敬意。萧何道:“刘兄曾来过咸阳之人,也算是见过大世面的,当初若与沛公并肩举义,现今又该是何等景象……”
话说到这里,却被曹参抢了去:“萧兄何出此言?孝老抚幼,人之责也。刘兄虽未征战,却在故里替沛公行孝,伺候两位太公也是劳苦功高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