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宇则想得更远些:“臣以为不仅我军要做好迎敌准备,还应将刘邦军情送往塞王和翟王处。三秦一体,方能拒敌于外。”
“丞相所言,正合我意,此事就由丞相去办。”章邯最后道。
十天后,王雷率部来到散关,并且随身带着章邯写给章豨的手谕,要他万分警觉,绝不可以轻敌。章豨收起信札,笑道:“大王果然年高,如此多虑。即便刘邦军自故道,出散关,然则,跋山涉水,克坚历险,也早已成为疲惫之师,能奈我何?”
王雷见状劝道:“末将以为大王所虑绝非虚言,刘邦身边有张子房、萧何等人,皆非平庸之辈,孰知会有什么奇计在预料之外。”
章豨看了一眼王雷,暗自窃想这个毛头少年懂什么,我在此已履职经年,亦未见汉军一兵一卒,但出口的话却平和了许多:“将军言之有理。我定当夙夜不殆,枕戈戴甲,决不让敌军越过散关。”
然而,接下来的日子里,王雷却感觉章豨依然如故,每日巡关回来总是要与他对弈,并且不无炫耀道:“我言说汉军不会来,结果如何呢?眼看近两月过去,至今未见一兵一卒。非彼不愿,是林深路隘,岗峰峭拔,插翅难过啊!”
王雷也觉得大王将汉军来袭看得如此严重,是有些杯弓蛇影。正思量着,章豨却在一旁急着催他走棋。王雷低头去看,章豨的“马”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踩到他的象了。章豨看着王雷忧心忡忡的样子笑道:“下棋就下棋,神不守舍,难免出错。纵然汉军来犯,不是还有我么?”
王雷脸上有些发烧,正要伸手举起棋子,就听见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守关的一位校尉来报,言说曹参率大军已经兵临散关了。
章豨哗啦一声推乱棋子,从案几旁站起来惊问道:“如此突然,汉军是从天而降么?”两人相互交换了一下眼色,忙相偕着来到关城。凭高远望,从山道上直到关前都是汉军,为首的将军想来就是曹参。
曹参是第一次率部攻打散关,他站在关门外举目四眺,但见群山叠嶂,古木蓊郁,两侧的山峰如卧牛,如奔马,又像密不透风的天然屏障,清姜河从关前急湍奔过。关门上书写了“关控陡绝”四个大字,黑底绿漆,远远望去,非常醒目。
曹参记得,韩信在汉中大营对即将开拔的他说过,散关乃巴蜀进入关中唯一关塞。自北而南,不经过此关,到不了梁州(汉中)和益州(四川);自南而北,不经过此关就到不了关中。现在,勒马清江河畔,感受群峰兀立的森森气象,曹参才真正品味出韩信话语的分量,掂量出自己肩负的重任。
大军刚刚攻取下辨时,曹参就派了数名士卒隐身在密林中,探知关外益门镇山民每日要向守关将士送菜送粮食,便乔装打扮混进城去,弄清了守将乃章豨。当他得知章豨不曾有战阵经历且素有轻敌之心,他就心中有数了。
当夜,曹参召集麾下几名校尉到大帐议军,吩咐每日只派遣五百人攻城,轮番作战,使敌不能休息。又命一位校尉率领部下爬上关对面的小山包,用鸟粪燃起烽烟,每日吹进城内。
之后,往往是两军刚刚交上手,汉军就佯装不敌而退。而城内的雍王军却不敢有丝毫的懈怠,生怕稍一疏忽汉军就攻进城来;尤其是每日的鸟粪烟雾熏得雍军将士终日咳嗽不已,饭菜入口就恶心。一连五日如此折腾,守关将士疲惫不堪。章豨数次要出关寻找曹参决战,都被王雷苦苦劝住。
第六天子时一过,烟雾散去,鼓声偃息。派出刺探军情的哨兵急忙来报,说是汉军撤退了。
章豨疲倦的眼睛顿时睁得老大:“何时撤退的?”
“从酉时就有南撤的迹象,汉军拆了营寨,毁了土灶,看样子是准备沿原路返回。”
章豨先还是静静地听着,及至后来禁不住拊掌大笑:“曹参老儿,你以为散关是沙子垒的,那么容易攻取?”说着,他站起来对王雷道,“将军留守关隘,我自带兵前去追击。”
王雷劝章豨宁可据关自守,也不可轻易追击:“散关关乎雍国安危,将军还是三思为要,万不可逞义气之勇,贸然出战。”
章豨却是完全不同的感知,他是雍国立国后第一次遭遇敌军,因此当王雷相劝时,他自信地说道:“我决定出兵,若有闪失当由我一人承担,将军不必多言,守好散关就是。”
王雷见章豨出兵意决,只好道:“将军一路小心,若遇不测即行退入关内,末将在此接应。”
章豨点了点头,披挂上马,率领本部人马出关去了。
启明星在东方冉冉升起,残月在山后悄悄隐没,浓密的星星映出模糊的山影;只有清姜河河水呼啦啦的水声,相伴着滴滴答答的马蹄。偶尔,有一两声鸱鸮的叫声从密林中传出来,平添了寂静和恐怖。从事中郎暗中提醒道:“如此寂静有些奇怪,将军还是谨慎些好。”
章豨回道:“汉军撤退,未留一兵一卒,自是寂然无声,不必担心,加速行进。”
“诺!”从事中郎应一声,打马朝前传令去了。
东方渐渐露出些许的晨曦,远近的山影大致可以看出影绰的轮廓。当章豨得知军伍的行程大约十里后,他心中就发毛了。依照行军速度他早该追上汉军了,难道汉军都长了翅膀?正踯躅间,从事中郎惊愕地看指着右边的山头道:“将军您看?”
章豨朝右前方眺望,就见从密林中忽然飞起成群的鸟儿,叽叽喳喳的叫声在黎明听来十分响脆,章豨的第一个反应就是有埋伏,他的话没有来得及喊出,就从河谷和两边山林中发出了喊杀声。那一刻,他的心向万丈深渊坠去:“不好!中了埋伏。”
大军此时拥挤在山道上,成了汉军的靶标,眼看着身边的士卒成片倒地,章豨挥动手中的长枪一边拨散箭雨,一边要士卒们迅速后撤。这时,从河谷的草丛中飞出一骑,正是曹参,一把大刀横在面前厉声喝道:“你等已被包围,还不下马投降。”
章豨见状,挥枪即刺,两人在马上大战十几个回合。章豨惦记着散关,无心恋战,卖了一个破绽跳出圈外,催马朝来路奔去。曹参大吼一声,座下的赤色马顿时四蹄腾空,紧追不舍,这一追就是十里。王雷在关楼上看见章豨败归,急忙命士卒开关。孰料迎回了章豨,却无法阻挡曹参大军的蜂拥而入。王雷来不及多想,率部冲下关楼,两军就在关门内厮杀起来。不一会儿,但见尸横遍地,血肉横飞。曹参属下的几位校尉屡经战阵,明白对章豨和王雷须得聚而歼之,彼此使个眼色便一齐上前,将王雷团团围住。他们只管凝心酣战,又命长刀屯士卒专砍王雷的坐骑。其中一位身大力强的屯长一刀下去,战马的一条腿就断了,连带着王雷轰然倒地。校尉见状,大喝一声“要活的”,话音刚落,就见一股热血冲天而起,喷了士卒一脸。王雷冲向汉军,一位士卒的长枪刺穿了他的腹部,王雷长啸一声,闭上了眼睛。
再说章豨一边与曹参鏖战,一边还要牵挂王雷的安危。当他用余光捕捉到王雷倒地的情景后,枪法顿时乱了,有几次差点被曹参拦腰斩断。他后悔当初没有听王雷的劝告,结果不仅丢了散关,而且失去了一员大将。散关一失,汉军下一个目标就是陈仓。一想到陈仓,他眼前立即浮现出章邯的叮嘱。他现在唯一的选择,就是迅速撤往陈仓。
散关大战整整持续了五个时辰,直到夜幕拉开,曹参才停止了进攻。章豨疲倦地靠在一棵树旁闭目独思,此时,自责、悔愧都伴随着饥渴涌上心头。但他知道,现在不是想这些的时候,他必须将残存的兵将带到陈仓。因此,当从事中郎用头盔盛了水,又递上糇粮时,他只喝了几口水润了润嗓子,就下达了撤退的命令:“大家今夜亥时撤往陈仓……”
第二天卯时,有军侯来报,说章豨残部逃往陈仓。曹参闻言便笑了,道:“我早就料到他必往陈仓,辰时二刻兵发陈仓。”
……
章豨没有想到,他在陈仓看见了章邯。原来,在派遣王雷和涉隙前往散关和陈仓后,章邯还是不放心。尤其是陈仓乃雍国门户,他必须亲临才能放心。于是,他将雍都城防交与章平和陈宇,自己直奔陈仓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