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不知什么时候落起了雪花,纷纷扬扬的。曹窋接了几粒雪花,冰凉冰凉的。他正要叮嘱侍卫提高警觉,就见雪幕中两辆车子朝营寨而来,后面跟随着十数名侍卫装扮的人。他立刻手按宝剑问道:“何人竟敢擅闯大营?”
侍卫们立刻跟随曹窋朝寨门口扑去。及至到得车前,曹窋借着雪色看清了来人面目,禁不住惊呼一声:“呀!张先生回来了。”
侍卫们听说是张良归来,纷纷站立两旁。曹窋平日值守时,不止一次地听刘邦念叨张良的名字,知道汉王思念心切,立即转身进了大帐,连声道:“大王,张先生回来了。”
“啊,子房回来了。”刘邦先是一愣,接着忙向帐外奔去,一边跑一边喊,“子房在哪里?子房在哪里?”
及至听到张良回了一声“微臣回来了”,两人的手就紧紧地握在一起。
“想煞寡人了。”刘邦拍打着张良的肩膀。
“微臣在外,没有一天不思念汉王。”
这亲如兄弟的情景,让吕清父子十分感慨。人言汉王胸纳万壑,目及四海,果然名不虚传。张良也想起同行的吕清父子,忙向刘邦介绍。
刘邦笑道:“何用子房介绍,右尹当年就曾在我军中任职。至于吕臣将军,我久闻大名,今日得之一见,果然不凡。”
张良拉过一直站在一边的儿子张不疑道:“韩王遭遇不测,微臣险些成为项羽刀下之鬼。赖太尉公子信相助,才将微臣家小送往南郑。犬子不疑多年陪伴他母亲,读书习武。这次微臣带他前来,也见见世面。”
“好呀!英雄少年,群聚大汉,此乃日升月恒之兆。”刘邦当即要樊阬领张不疑去少年营入编。回头一看,曹窋与樊阬拥抱在一起,久久没有分开。
张良指着樊阬道:“此行一路,多亏了樊校尉骁勇多谋,才得以化险为夷。”
刘邦满意地点了点头:“比他那个爹强,皆是岳将军带兵有方啊!”
听到汉王赞扬自己,樊阬倒有些不好意思,转身拉着张不疑离开了。
送走不疑,刘邦这才见大家都在雪地里说话,每个人的眉毛上都落了一层雪花,急忙招呼大家进厅说话。
故旧相逢,感慨良多,吕清父子一直没有说话机会,张良的话刚落音,吕臣上前直抒胸臆:“项羽背信弃义,不尊义帝,不承项公遗风,诸侯纷纷叛离。在下观之无望,便投汉王来了。”
刘邦牵着吕臣的衣袖道:“将军仁厚,功在诛秦,名闻遐迩。今来我汉,此天赐大人与我。今夜已深,寡人命军厨上些酒菜,为诸位驱寒取暖,明日午间,就在此处,寡人要为诸位接风洗尘,共商东进大计。”
第二天午时,新归的张良、吕清父子,早进关中的夏侯婴、韩信、郦食其、卢绾等,齐聚一厅。
韩信闻听张良归来,喜不自胜,早在巳时一刻就到了。两人坐在大厅的一角叙话,韩信盛赞张良屡出奇计,助刘邦积功建业:“子房先生谏言汉王焚栈道于途中,实属良策。连范增老儿都以为汉王从此偏安一隅,不再东顾。”
张良急忙摆摆手道:“重言兄过奖。在下不过一布衣闲士,无智名,无勇功。何如兄握百万之军,战必胜,攻必取。兄‘暗度陈仓’一计,出乎意料,堪称奇绝。”
韩信伸手指了指张良,又指了指自己道:“无先焚毁栈道,即无后暗度陈仓。”
言毕,两人哈哈大笑,有了惺惺相惜的感觉。张良还告诉韩信,说在他回汉营的途中听到了一个十分惊人的消息,说项羽遣英布、吴芮在郴县暗杀了义帝。
“果有此事?”韩信十分吃惊,接着也向张良道,“郦食其先生从彭城回来后,向汉王禀报,说范增在项羽大婚之日竟然烹了王陵母亲,做成肉羹,端上酒宴。”
韩信仰头看着屋顶良久,待目光再转回到张良脸上时,就颇带先见地说道:“项王有背约之名,杀义帝之负;于人之功无所记,于人之罪无所忘。依在下观之,不出五年,天下归汉矣。”
“重言兄明鉴!”张良正要说出胸中的宏略,却听见厅外传来说笑声,众位主宾相偕着进帐来了。两人遂住了叙话,融入众人之中。
时间已到午时三刻,刘邦见酒肴均已上齐,遂举起手中的酒觥高声道:“诸位,正值岁首,喜子房远途归来,右尹、吕将军来归,此乃人和之兆。寡人借此薄酒,一愿诸位身体康强,美意延年;二愿我大汉君臣一心,同舟共济;三愿天下黎民受天之佑,人寿年丰。”
众人纷纷举起酒觥,齐声道:“称彼兕觥,万寿无疆。”
同僚们又是一阵掌声。张良起身,向刘邦深深施了一礼,心中许多想说的话却凝结成一句:“自此以后,微臣肝脑涂地,在所不辞。”
接下来,就是众位臣下向刘邦恭贺岁首之喜。刘邦来者不拒,一觥接着一觥饮下去,随着推杯换盏,脸上泛起朵朵红云,人也一下子看上去年轻了几岁。刘邦此时的心境是多味的,论起高兴来,莫过于张子房的归来;论起惆怅,莫过亲人离散。不过比起还定三秦来,这些又算得了什么呢?
对刘邦心境知之甚深的莫过于张良,他觉得排解刘邦思亲的最好方法就是将灿烂的前景摆在面前。他起身来到刘邦面前,先恭贺新岁,然后转身向在座的臣僚们敬酒。张良豪爽地仰起脖子,将觥中的酒酿灌进口中,然后以谋臣的潇洒和俊逸道:“诸位同僚,赖大王神威,我军入汉中短短几个月后就回到了关中。目下,司马欣与董翳大势已去,唯余废丘一座孤城,不用数月,京城天府,尽在我掌握之内。然则,项王放逐义帝而自立,怨王侯叛己;自矜功伐,奋其私智而不师古;更兼烹人之母,其罪天诛地灭。故而,为天下计,我军必得东进。臣愿为大王计,请大王以韩国太尉信为将,北掠韩地,以牵制项王兵马。”
“子房先生所言,乃我军初进中原之首战。臣闻项王北讨田荣,所过城池尽屠之,千村断烟,万户鬼号,民不聊生,此正我军用兵良机。臣为大王计,今春我军当以朝歌为据,南渡阴津,攻夺洛阳,与项王形成对峙。”
韩信的话音刚落,宴席上爆发出一阵掌声,臣僚们眉飞色舞,纷纷交头接耳曰:“子房、重言,兴汉之二杰也。”
“不!”刘邦挥舞着臂膀道,“尚有一杰现在南郑,供给军需,非他莫属。”
众人频频点头。是的,若是萧何在场,岂非更加精彩万端,夏侯婴暗自想。
汉二年的岁首,就这样在冬阳西斜的暖辉中从身边流过,一场新的大战在刘邦君臣的谈笑声中拉开了序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