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齐地父老在,齐国就灭不了。”田横这样给侄子、新立的齐王田广打气。
田广回道:“有叔父在,齐国复国有望。”
一天,外出探听军情的校尉带回一个重要的消息,说刘邦统领各路诸侯总计五十六万人马,杀气腾腾地奔向彭城了。
“什么?”田横睁大了眼睛,“你再说一遍。”
“启禀丞相,刘邦率领五十六万人杀向彭城了。”
“果真有这事?”校尉再一次肯定回答后,田横仰天大笑,“此乃天助我也。刘项大战,项羽必然南撤,此正是我复国之良机。项羽,祸因恶积,遭遇刘邦,是上苍要你人头。”
“哼!刘邦想要我的人头,先得问寡人手中的长戟答应不答应。”在城阳大营中,项羽以轻蔑的口气评价刘邦进军彭城,“除了刘邦手中尚有几员可战之将外,其余皆乌合之众,人心各异,能奈我何?”
项羽要侍卫传话给范增,请他代拟王命,调远在阳夏的龙且率部北上,替他与齐军作战,而他准备回师彭城。不一会,范增脚步疾疾地进帐来了,两人一见面,他就直截了当地问道:“臣闻大王欲调龙且北上,果真如此么?”
项羽指了指案头的文书,范增拿起来浏览一番,原是项伯从彭城发来的紧急军情。范增放下文书,却没有项羽的焦虑,道:“臣这里也有一个消息。”
“在臣看来,与敌犯彭城可以相提并论吧!”范增捋了捋胡须,就将虞子期在萧县黄桑峪擒获刘邦父亲刘太公和夫人吕雉的经过叙述一遍。
项羽顿时豹眼圆睁,抑制不住心头的兴奋道:“哈哈哈!刘邦,此乃天赐胜券于我,如其奈何?有了你父亲妻子,寡人还怕你不退兵么?”这条消息没有让项羽改变调龙且北上的想法,反而,他更坚信自己的部署是正确的,“拟一道诏命,命龙且星夜赶往城阳,寡人欲挥师南下,与刘邦等乌合之众一战。”
范增看了一眼项羽,略带沉思地说道:“当初大王遣龙且据守阳夏,一则为了阻止王陵军去往沛县迎接刘邦家眷;二则拱卫京师安全。今刘邦大军压境,大王却要调龙且北上,此敌不毁我,我自毁矣。”
项羽却是不以为然:“亚父言重了。过去,寡人没有擒获刘季家眷时不曾怕过他,如今有他父亲和妻子在手,恐怕刘邦不能不有所顾忌吧!难道他愿意因为与寡人决战而置父亲、妻子安危于不顾,落一个为天下人所不齿的骂名么?”
范增叹了一口气道:“大王善战而未必善知刘邦也。臣闻刘邦在沛时,因不事生产,游手好闲,家人皆厌之。刘太公多有斥责,然则他一意孤行,出入于赌场之中。若是输了,就是当掉身上衣物也在所不惜。臣又闻,他自举事离开沛县后,从未回过一次家,难道他不知道在父亲膝下尽孝么?如此硬心肠之人,岂能因顾忌家小而舍掉王位?龙且乃善战之将,若命他北上,后方定然空虚,给刘邦可乘之隙,请大王再思。”范增没有停下来的意思,接着道,“倘若彭城失陷,则楚军无退路矣,请大王又思。”
项羽根本没有听进去范增的话,自信地说道:“龙且来了,还有桓楚,他不是驻守萧砀么?退一步说,即便桓楚不济,寡人深信当初能够破釜沉舟,一举击溃章邯,现今也能够扫平刘邦。”
范增显得无奈,当晚,他替项羽拟好了文书,第二天辰时二刻便呈送给项羽看了,盖了印玺,封了签,又讨了虎符,送使者上路后,这才心事重重地回到大营。他远远地瞧见一骑飞快地朝门口奔来,刚刚进营门就奔了项羽的大帐。范增立即意识到,一定是彭城方面出了大事。他顾不得多想,就跟着使者的脚步追了上去。
范增的猜想没有错。使者一进大帐,就扑倒在地上,带着灼痛的嗓音道:“启禀大王,彭城……彭城……”
“彭城怎么了?”
“彭城失陷了。”
“什么?”项羽一声怒吼,炸雷一样的声音惊得帐外枝头上的鸟儿惊恐地飞向蓝天。项羽一把抓住使者的衣领,将他提到了半空,“什么?你说什么?”
“气杀我了!”项羽把使者摔到地上。范增早已拆开文书,递到项羽手中,果然是项伯发来的消息,大意是说刘邦的三路大军从四面向彭城发起进攻,守城将领抵挡不住,桓楚率领所部前来增援,被曹参、灌婴团团包围。虞姬率健妇营护送项伯突围到留县一带,与桓楚会合,万望项羽速速回师南下,夺回国都。
看到虞姬平安,项羽的情绪稍微平静了一些。然而,他的一颗心却是无论如何也无法停留在城阳了。他放下文书对范增说道:“城阳之战就拜托亚父了,在寡人南下的日子,亚父只能据守,不可出战,等龙且到任后再做商议。”
“大王尽管放心,有微臣在,城阳无恙。”范增一口答应。
是夜子时,项羽离开城阳,率部南下。为了不惊动田横,范增部署下去,将所有马蹄都裹上了蒲草,所有军队都卷了旗帜。
更漏刚刚到子时一刻,项羽登上战车,司御正要挥鞭,不料范增从后面追了上来,站在车前道:“臣送大王一程。”
项羽拱手道:“请亚父上车。”
项羽回军彭城,范增心境复杂。从昨日接到文书那刻起,他的心就十分沉重,不时泛起深深的自责。当初项羽剥夺陈余、韩成、田荣等人的王位时,他就应该劝他胸襟开阔些,以免树敌过多。然而他没有,以致曾经与项羽一心的诸侯纷纷背离;如果项羽在三齐大地屠城之际,他能够拼力阻止,也不致引起齐地庶民的反抗,群起而攻之,让楚军自顾不暇。项羽的性格他了解,要听进去别人的话很难。因此,这一次分手,他觉得有必要提醒项羽,一定不能再重演屠齐的悲剧。
“大王!”范增以试探的口气道,“臣……”
但项羽没有等他说完,却先说话了:“亚父昨日与寡人分开后,寡人思索许久,觉得彭城之失寡人也有失察之责。”
“哦?”范增没有说话,等待项羽继续说下去。
“寡人自忖,最大之失是不该与刘邦结金兰之好,鸿门宴上,寡人若是以国事为重,他岂有今日?”
早有如此自知,则刘邦必死无疑。然而,当初项羽却是连一句话都听不进去。当然,范增想听到的绝不止这些,他还想听到项羽对失去人心的反躬自问,他以为与对刘邦的仁慈相比,失去民心才是最可怕的。这既是秦朝留下的教训,也是项羽最根本的失误。可项羽根本没有这个意思,反而突出了这样一句话:“寡人至有今日,乃在杀人太少。”
耳边传来巨野泽的涛声,在静夜里,如雷吼一般拍打着范增老迈的胸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