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信与张耳一回到襄国,冯敬早已在此等候,他上前行礼道:“参见常山王、大将军。”
“副使一路辛劳,如此快就回来了?”张耳问候道。
韩信做了个请进的手势,先行进了府邸,张耳与冯敬相继跟了进来。
众人坐定后,韩信接过从事中郎转来的信札,就看见了郦食其拙朴而又潇洒的笔迹——
汉使郦食其拜见右相、大将军:
奉汉王之命,受将军差遣,下官与副使冯敬同赴临淄,说于齐王田广与丞相田横,相谈甚洽。其有感于大汉赫赫之光,汉王取威定霸,大将军韬钤大略,怒于项王寡恩少义,君臣朝野欣欣然归附大汉,共举大义……
韩信把信札递到张耳手中,虽然眉宇间水波不兴,可内心却“咯噔”了一下。他也说不清楚,不知道为什么这次看到信札后与第一次看到燕国归附的消息有不同的感觉。他用眼神余光暗暗打量了一下张耳,见他皱着眉头,嘴角流露出极不易觉察的轻蔑。及至从张耳手中收回信札,韩信对冯敬说道:“副使一路辛苦,先下去歇息,待我上奏汉王后再回信。”
闻言,冯敬不禁一愣:“郦先生还在等消息呢。”
“我自有安排……”
话说到这个分上,冯敬自不便再说下去。走出将军府邸,他总觉得怪怪的……
府邸只剩下韩信和张耳,他们自然将在凉亭的话题继续,张耳带着试探的口气问道:“我有一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常山王有话直说。”
“据我知道,郦食其追随汉王,比大将军早。”
“这又如何呢?”
张耳说话的声音明显地压低了:“不知大将军想过没有,汉王若闻郦食其凭三寸不烂之舌而说服燕王、齐王归附,不知会不会看轻大将军?郦食其已数次出使诸侯国,颇得汉王看重。”
“这……”韩信有些语塞,“在下倒不曾想过。”
“我等皆实诚之人,笃信上兵伐谋。可此一时,彼一时也,尤其大将军首次北征,若无大功,靠别人一张嘴取胜,传将出去,岂不被人笑话?将来天下大定后,封王拜侯,何以为据呢?”
闻言,韩信狐疑地问:“那依常山王之意呢?”
张耳犹豫了片刻,将所想和盘托出:“此次将军何不以田广无诚意为由,发兵伐齐。若能攻克临淄,功在大汉,利在将军。”
韩信顿了顿道:“这个恐怕……当初是下官向汉王谏言派遣使者的。”
“这有何难?就说郦食其私相接受田广贿赂,齐国也拒绝归顺。”
“常山王以为此策可行?”
“万无一失。”
“嗯……好!”
当夜无话,第二天辰时二刻刚过,韩信就传曹参、灌婴等将领前来议军。当着两位将军的面,韩信历数田广如何不守信誉,以为齐国疆域辽阔,物阜民丰而拒绝归附;郦食其受贿于齐相田横,非但不为大汉着想,反而助纣为虐,为齐王出谋划策,末了振振有词道:“本将军奉大王之命,举兵北征,岂能容田广小儿狂狷无礼?本将军决计发兵讨齐,二位将军以为如何?”
曹参虽然戎马倥偬,却做事细密周详,前次听说韩信向汉王上书,请求遣能言善辩的使者前来,为何现在变卦了,因此疑惑地问道:“末将记得,伐谋之策乃大将军向汉王谏言,为何中途变了?传将出去,大汉言而无信,岂不贻笑天下?”
韩信分辩道:“怎么是大汉言而无信,分明是田广小儿趋炎附势,怕得罪项王,不守信用,伐之有名,何言贻笑大方?”
“大将军平心静气听末将一言如何?”见韩信没有阻拦的意思,灌婴继续道,“末将以为曹将军所言不无道理。末将听副使冯敬说郦先生舌战齐国君臣,终于说服齐王归附,怎么忽然就变卦了?况且,郦先生现在临淄,若是我军对齐用兵,是否会危及先生安全,不知大将军可曾想过?”
“这……”韩信有些语塞,“郦食其见利忘义,咎在自己。本将军倒要问一句,是大汉江山重要,还是一介书生重要?”
闻言,曹参的脸色顿时就铁青了,大声道:“大将军此言差矣!什么一介书生?汉王有言,文武之道,国之两翼。何况,郦先生有大功于汉,大将军岂能妄动猜忌,置先生于不顾呢?”
曹参的话立即得到了灌婴的附议:“大将军当听曹将军之言,就算要出兵,也要先上奏汉王,岂可擅动兵戈?”
韩信一脸的阴云,道:“汉王钦命本将军统领北征大军,临阵决断军中事宜。就是汉王到此,也会恩准本将军率军攻齐的。”
曹参与灌婴几乎同时喊出了声:“此事关乎大汉信誉,还请大将军三思。”
议事厅内出现难耐的寂静,只有蝉鸣在窗外聒噪。韩信明白,曹参和灌婴不仅是刘邦的同乡,且他们屡建奇功。若是陷入僵局,将来见了汉王……想到这里,他向外喊了一声:“来人。”
从事中郎进来,韩信吩咐道:“天热气躁,给二位将军续茶。”
借着倒茶的机会,韩信将思绪整理了一番,等到凉茶顺着喉咙慢慢滋润心扉时,他的话语就传了过来:“二位将军所说乃金玉良言也。我即刻起草文书命冯敬带回,不过……”韩信话锋一转,“当初郦先生离开襄国时,我曾说过,先生在前言和,本将军率军紧随其后,以防事变。齐人向来狡诈多变,有备方能无患。”
敢战方能言和,这个理由无论何时都是无可辩驳的。曹参和灌婴相互看了看,没有说话。韩信借着他们沉默的机会,大声道:“二位将军听令,留常山王守襄国,其余各军即日兵发临淄,有贻误军机者,军法从事。”
出了将军府邸,曹参轻轻拉了一下灌婴的衣袖问道:“方才为何不见将军说话?”
灌婴瞪了一眼曹参道:“他说敢战方能言和,这有什么错?不过,郦先生在临淄,我对妄动兵戈总是心有忧虑。若是危及先生,你我罪莫大焉。”
“当务之急是要让郦先生知道这件事。”灌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