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信临别时那一眨眼让他满腹狐疑。战马一路东去,在谷水南岸的时候,他终于想明白了,大王是要他回到下邳去,为他辩冤寻找证据。
这一天傍晚时光,周三进了下邳,直奔太尉府而来。
自韩信离开下邳后,冯敬的心一直处于不安中。皇上对韩信容留钟离眛十分不满,如果将此事与谋反联系起来,分量就非同一般了。因此,在送别韩信的那一刻,他忽地生出了悲壮,担心楚王此去凶多吉少。
去了许多日了,按说也该回来了。今天从一大早,冯敬就在心里念叨着这句话。
早晨,王中尉来向他禀报下邳城防情况,有意无意地问起韩信。他说这些话的时候,眉眼间就溢出莫名的笑意,这让冯敬很不舒服。他也说不上来,自打从韩信口中得知他曾受过这王屠户的**之辱后,他一看到王中尉就很不舒服。他在想什么呢?是在幸灾乐祸么?他就这样独自一人在书房里踱步,时而望着窗外阴沉的天空,时而又坐在案头翻阅送来的战报。
太尉家令出现在书房门外,说护卫韩信的侍卫周三从陈县回来了。
冯敬腾地就从案几上蹦了起来,对家令喊道:“速传他到客厅。”
周三一进客厅,就哭着拜在冯敬面前:“太尉,大事不好了,大王他……”
“大王怎么了……”
“大王一到陈县,就被陛下扣押了。”
“为什么?”
“卑职听值守的禁卫说,有人向陛下告密,说大王图谋反叛朝廷自立。”
闻言,冯敬沉默了,一切都在预料之中。他上前扶起周三道:“你坐下详细说。”
周三站了起来,将韩信陈县之行前前后后说了一遍。冯敬听完,算是明白了。在这个下邳城,在韩信身边,什么人才能发如此狠心,暗奏韩信谋反呢?除了王中尉,他找不出第二个人。可证据呢?他不能靠猜测去治王中尉的罪。
冯敬陷入了沉思,双手不停地摩挲,看得周三心急:“太尉快想办法救大王,只有太尉才能救大王啊!”
冯敬忽然站住了,看了一眼周三道:“待会儿你饱餐一顿,随后去见王中尉。”接着附耳低语了几句,周三频频点头。
“来人!上酒菜……”
周三的确饿了,风卷残云,先喂饱了肚子,然后消失在夜色之中。
憋了多日的雪,终于在亥时一刻飘了下来,纷飞的雪片落地无声,只有一串深深浅浅的脚印向中尉府延伸。
王中尉刚刚查岗回来,抖了抖身上的雪,跺了跺脚,双手就伸到木炭盆前,暖烘烘的炭火立即驱散了满身的寒意。
“这鬼天气。”王中尉骂了一句,拉过一个坐团坐下来,朝外面喊道,“来人!”
“老爷有何吩咐?”一个丫鬟应声进来。
“温一鼎酒来暖暖身子。”
“诺。”
丫鬟出去不一会儿,就和一位府役抬着一只小鼎进来,放在木炭盆上,后面紧跟着的一个丫鬟捧着一个托盘,上面放了几盘菜蔬和酒觥。一切布置停当,王中尉一边自斟自饮,一边想心事。
事到如今,王中尉都没有想通当年给了韩信那么大的耻辱,他竟然不计前嫌,招他做了守卫国都的中尉。他每日高头大马,出入楚宫内外,行走在巷闾之间,在众人艳羡的目光中度过一个个日子。
在淮阴城,王屠户是靠一帮兄弟耀武扬威的。每日太阳一出来,就挨家挨户地向店铺主家收所谓的平安钱。稍有抵触,就会招来拳脚。后来,他就成了淮阴城人人见之侧目的恶少。那时候,他觉得老子就是天下第一,淮阴城就是他的天下,所以根本没有把韩信放在眼里。
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有谁会想到韩信竟成了楚王,而且衣锦还乡,侍卫前呼后拥,旌旗催动车辇。昔日不把韩信当一回事的人纷纷上街,要看看这个当年衣衫褴褛的浪子现今是一副怎样的做派。王屠户没有去,他知道自己得罪了韩信,迟早要得报应的。
害怕什么,偏偏就遇见什么。第二天一大早,自己门前就簇拥了许多人。尤其是三步一岗,五步一哨,从街口一直排到他的门前。那一刻,王屠户吓坏了,他本能地钻进后院的一堆柴火中,他断定韩信回来报复自己了。
韩信在堂屋里站了一会儿,没有见到王屠户人影,遂大声喊道:“王大哥,你出来吧,我不想难为你,若无当年大哥所逼,我岂有今日?”
闻言,王屠户的心就“咯噔”动了一下,肩膀不由自主地耸了耸,心里骂道:“你诳谁呢?世间还有不报仇的男人?”
这一耸不得了,柴火发出沙沙的响声,惊动了韩信的侍卫,他就这样被从柴火堆里揪了出来。
王屠户面如土色,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头在地上磕得嘣嘣响,连连求饶道:“大王饶过小人吧?是小人有眼不识泰山,得罪了大王,罪该万死。大王大人大量,就饶了小人吧。”
眼看着王屠户的额头磕出了血,韩信无奈地挥了挥手道:“我已声言今日是来感谢你的,你何故如此惊慌?”
“真的?”王屠户抬起头问。
“我乃一方诸侯,岂可戏言?自今日起,你就任中尉如何?”
就这样,他来到韩信身边。最初的日子,他的心倒也平静,可渐渐地就起了波澜,不能平伏了。他常常暗问自己比之韩信少了什么?他倒做了诸侯王,而你王屠户反而要听命于他,这公平吗?假若是他当初见了汉王呢,那他韩信不仅没有资格命令他,大概还在街头流浪呢!若抓住韩信的把柄,在皇帝面前举报他的罪行,那……他没敢往下细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