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韩信灭赵吞魏,直指燕、齐不同,身在荥阳的刘邦日子却不好过。策反英布,加深了刘项之间的怨恨,项羽趁英布败退之际,以钟离眛为前锋,龙且为后援,亲率十万大军兵发荥阳,并且屡次截断汉军粮道。到了十月下旬,军中粮草就开始捉襟见肘了。勉强维持到十二月,荥阳城内的军伍由过去的一天三顿改为两顿,每人每次的食量也大大减少。
粮荒初现时,负责管理军需的兄长刘喜还试图掩盖,每次都不忘叮嘱后厨为刘邦多做几样菜蔬。渐渐地,由四菜而三菜,三菜而二菜,刘邦就看出端倪了。这天,当侍女端上来二菜一粥时,刘邦放下筷子,对站在门外的曹窋喊道:“传刘喜来见。”
不一刻,刘喜带着两名曹仓到了刘邦大帐。
刘邦指着案几上的饭菜问道:“寡人所食递减,将士又该如何?”
刘喜眉头皱了皱,没有说话。他从曹仓手中接过计簿,递到刘邦手上。刘邦顺着所指看了看,粮草的紧缺超乎他的预料,抬起头时,目光都显得有些呆滞:“敖仓存粮呢?”
刘喜回道:“大王知道,我军运粮队伍几次被项羽拦截,损失惨重。为维持荥阳城守,故而减少每顿食量。”
刘邦“哦”了一声,对刘喜道:“王兄通晓农事,应知民以食为天的道理,寡人这就安排得力校尉前往敖仓调集粮草。自今日起,寡人每顿减为一菜,与将士共艰危。”
刘喜看着刘邦消瘦的面容,内心很不好受。但他也知道,现在想这些也没用,忙摆手道:“这可使不得,你日理万机,怎能忍饥挨饿呢?”
刘邦严肃地回道:“三军将士能忍,寡人自然能忍,此事毋庸多言。”
刘喜瞪了一眼两位曹仓,施了一礼,退出帐外。
刘邦又在帐内喊道:“曹窋进来!”
曹窋应声进来,刘邦下令道:“速传樊将军到帐中听命。”
“诺!”
曹窋出了大帐,迅速赶到樊哙处,恰逢他巡城回来。曹窋道明汉王旨意,樊哙转身就朝刘邦大帐而来。路上他问到刘邦近日状况,曹窋将方才发生的一幕大略陈述一遍。闻言,樊哙内心十分自责,叹道:“筹粮谋款乃将军之责,如今却要大王为难。大王能节食,我亦当效之。”他侧脸对身边的从事中郎道,“自今日起,我每餐麦饼减少一个。城防将士不能减,轮休将士酌减,直到粮草接济上为止。”
进得帐来,樊哙见刘邦案头的饭菜还没有动,上前劝道:“大王健康关乎全军,还是快吃吧。何况,我军虽然粮草紧缺,可尚未到并日而食的地步,大王无须忧心。”
“你无须担心,安排好筹粮事宜,寡人就吃饭。你立即遣两名善战校尉前往敖仓,命驻守在那里的樊阬速调粮草接济荥阳;另一路前往下邑调粮,务必解除城中粮荒。记住,城防将士食量不减,违者军法从事。”
“臣这就遣人去办,大王还是先吃饭吧!”
“好!”刘邦这才在案几后坐下来,忽然他又想起一件事情,抬头问道,“郦生前往韩大将军处,出发几日了?”
“五天了,大王放心。”樊哙准备出帐的脚步就停住了。
刘邦咽下一口粥道:“郦生临行前向寡人谏言复立六国之后以抗项羽,你以为如何?”
这事情樊哙知道,是郦食其前些日子当着君臣的面提出来的。当时,刘邦向群臣询问如何扭转当前楚强汉弱的被动局面,郦食其便站出来说话了:“臣以为昔日商汤伐夏桀,封其后于杞;武王伐纣,封其后于宋。秦王失德弃义,侵伐诸侯,灭其社稷,使之无立锥之地。于是,大泽乡揭竿,山东六国沸腾。陛下诚能复立六国之后,六国君臣、百姓必皆感戴陛下之德,莫不向风慕义,愿为臣妾。”郦食其口若悬河,甚至当着柴武、樊哙和郦商等将军的面夸下海口,断言如此一来,连项羽都会“敛衽而朝”,说得众人瞠目结舌。
樊哙是个直性子,对此类大话兴味索然,事后也没有细想。现在刘邦问起,他也无法说出个子丑寅卯来。不过他有个直觉,在荥阳被围的境况下,郦生所言多少有些不切实际,遂直言回道:“臣以为眼下刘项对峙,说此话为时尚早。”
刘邦倒对此事持乐观态度:“王道者,封土建邦,享国长久。汤武可行,寡人亦可行。寡人已命工官处赶制诸侯印玺,不日即送往六国后裔处。到时四方响应,项羽能奈我何?”
樊哙不知道刘邦这样做是不是有些操之过急,便委婉劝道:“印玺既已制好,迟早也不在乎这一两天。臣以为此事还是待张先生归来询问一番为好。”
“是呀!若子房在就好了。”刘邦自语道,“子房奉命到汉中察看,走了快两个月了,要说也该回来了。”
话虽这样说,面对楚汉实力悬殊的实际,刘邦并没有放弃郦食其的谏言,在之后的日子里,他时不时到工官处察看印玺刻制的情况,并督促其加快进度。
好在半个月后,樊哙派出的两支筹粮队伍冲破楚军封锁,暂时解决了粮草紧缺的艰危。
汉三年(公元前204年)二月初,张良从汉中回来了。
与冯慧作别时的凄清仍在心头徘徊,他忘不了短暂相聚的温存,忘不了南郑城外长亭的敬酒,忘不了冯慧目光中的泪珠。可刚洗掉一路风尘,他便顾不得歇息片刻,就匆匆来向刘邦复命了。
“子房,你回来了。”当刘邦获知消息后,忙放下筷子,兴冲冲地出了大门,隔着老远就喊出了张良的字,“一路风尘,瘦了,黑了!”
“臣走的这些日子,荥阳不断吃紧,大王辛苦了。臣一回到荥阳就听说大王将每顿菜肴减为一样,全军将士闻之,发誓要跟随大王,兴汉灭楚,一统天下。”
“唉,也是时乖运舛,不得已而为之。其身正,不令而行;其身不正,虽令不行。寡人也是要率全军上下共渡艰危。”
“大王如此,不愁天下不归。”张良说着,就将话题转到了汉中之行上来,“臣奉大王之命到了汉中,将大将军出关灭魏扫赵,生擒魏王豹和赵王歇的消息通报给雍齿将军。他震动甚大,当着臣的面大骂魏豹多行不义,他要大王放心,他一定据守汉中,决不让楚军图谋得逞。臣听其言,观其行,便知雍将军归汉之心已定,汉中无忧。臣临归来前叮嘱雍将军,要他将防线延伸到武关以东。一旦有事,我军进可以到达南阳,退可以重回汉中。”
“子房果然韬略在胸。”刘邦呷了一口茶,由衷地感叹张良虑事周密,“子房家人可好?”
张良感谢刘邦的牵念,道:“臣家人一切皆好。犬子不疑编入少年营,现在敖仓驻守,南郑只留夫人一人,有雍齿关照,臣也放心。臣所担心者乃荥阳安危,故而在家中停留几日,就匆匆赶回复命了。”说话间,张良提起进城经过后工官处,看到那里忙忙碌碌,好像是在制作什么。